山风裹着晨露掠过屋檐时,春桃正蹲在井台边淘米。竹篮里的米粒在水中沉浮,她盯着水面映出的倒影,额前碎发被潮气打湿,黏在泛着青灰的脸颊上。自上个月在晒谷场撞见丈夫和邻村的玉娥抱在一起,她夜里总梦见自己在迷雾里打转,脚下全是湿漉漉的脚印。
吱呀——
后院柴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得她手一抖,半把米洒进井里。转身看见柱子醉醺醺地倚在门框上,衣摆沾着泥草,腰间别着的旱烟袋晃来晃去。这是他离家的第七天,听说又在镇上的赌场输了个精光。
死婆娘,杵着干嘛?柱子踉跄着逼近,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还不快去烧水洗脚。
春桃默不作声地起身,木桶撞在井沿发出闷响。她弯腰提水时,后腰突然被抵住,柱子的手掌顺着粗布衣裳往上滑:玉娥那骚蹄子说你前儿去她婆家闹了?
指尖掐进掌心的痛让春桃清醒过来。三日前她确实去了玉娥家,正撞见那女人坐在堂屋嗑瓜子,见她来了竟翘起二郎腿笑:春桃妹子,你家柱子昨晚还说我绣的肚兜...话没说完,春桃已经抄起门后的扫帚砸过去,却被玉娥男人拦在院子里,反被骂了个。
放开。春桃低声说,水桶里的水晃出波纹。
反了天了?柱子的手攥住她手腕,老子在外面吃香喝辣,养着你这...话音未落,院墙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尖叫。
两人同时愣住。春桃挣脱开冲向篱笆,看见自家三岁的小女儿妮子趴在泥地里,额角磕出血来,旁边站着玉娥家的儿子狗剩,手里还攥着半块石头。
妮子!春桃蹲下身把女儿搂进怀里,指尖抚过伤口时喉咙发紧。妮子抽噎着往她怀里钻,发间还沾着狗剩撒的草屑。
柱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踢了踢狗剩的屁股:小兔崽子,敢欺负老子闺女?狗剩哇地哭起来,玉娥的声音紧接着从墙外飘进来:柱子哥,你咋护着外人呢?狗剩也是跟妮子闹着玩。
春桃抬头,看见玉娥倚在篱笆上,水红的衫子衬得脸色格外鲜亮。她怀里还抱着个包袱,看样子刚从镇上回来。春桃突然注意到柱子的目光落在玉娥腰间,那里挂着个崭新的银铃铛——和他上个月赌输的传家宝一模一样。
闹着玩?春桃站起身,怀里的妮子还在发抖,狗剩天天堵在村口骂妮子野种,这也是闹着玩?
玉娥冷笑一声,伸手理了理鬓角:妹子这话说得难听,妮子没爹疼没娘教的,我家狗剩...
春桃的巴掌落在玉娥脸上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妮子断断续续的抽噎声。玉娥捂着脸后退半步,眼里闪过阴狠:好啊,你敢打人?
柱子慌忙拉住春桃胳膊:你疯了?话音未落,玉娥已经扑上来揪她头发,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春桃感觉头发被扯得生疼,指甲在玉娥脸上划出几道血痕,直到柱子踹了她一脚,她才跌坐在泥水里。
妮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春桃看见玉娥得意地整理衣裳,柱子正给她揉着肩膀。她突然想起成亲那晚,柱子也是这样温柔地给她梳发。那时山月皎洁,他说要带她去山外看火车。
春桃抹了把嘴角的血,声音沙哑,你们都给我滚。
玉娥嗤笑一声,挽住柱子胳膊:柱子哥,咱们走,别跟疯子计较。两人说说笑笑地往院门走去,狗剩还朝春桃吐了口唾沫。
春桃抱紧怀里的妮子,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山雾不知何时漫上来,把院子里的晾衣绳、磨盘都裹得模糊。妮子的小手还在抓她衣襟,小声说:娘,疼。
她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起身时膝盖发出咯吱声。厨房的灶火早就熄了,米还泡在井边的木桶里。春桃突然想起后山的野杏林该结果了,去年这个时候,她和妮子摘了满满一筐,妮子把酸得直咧嘴的杏子往她嘴里塞,柱子还笑她们是两只馋猫。
妮子,咱们去摘杏子好不好?春桃轻声问。妮子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母女俩沿着山路往上走时,春桃特意绕开了玉娥家的田埂。野杏林在半山腰,往年这个时候,树枝早被压弯了。可今年走近一看,地上落满青果,树干上还贴着张红纸,歪歪扭扭写着此树已卖。
春桃蹲下身捡起颗果子,指腹摩挲着粗糙的果皮。这棵树是她嫁过来那年和柱子一起栽的,说好等妮子长大,要在树下给她扎秋千。风穿过杏林,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哭。
妮子突然拽她衣角:娘,那是谁?
春桃抬头,看见杏林深处有个佝偻的身影。走近才发现是村里的瞎眼王婆,正用竹竿敲打树干,地上铺着破布,堆着些被虫蛀的杏子。
王婆,您这是...
王婆耳朵动了动,浑浊的眼珠转向声音来源:是春桃啊。她摸索着捡起颗果子,听说柱子把树抵给赌场了,我来捡点烂果,熬点杏子酱给孙子吃。
春桃心里一酸。王婆家比她家还穷,孙子得了痨病,常年咳血。她帮着王婆把果子装进麻袋,听老人絮絮叨叨:春桃啊,这山要变天了。玉娥她男人前儿说要带全家搬去县城,柱子那赌鬼...唉。
下山时春桃背着妮子,怀里还抱着半袋杏子。山雾更浓了,能见度不过几步远。路过悬崖边时,妮子突然指着下面喊:娘,铃铛!
春桃低头,借着微光看见崖壁的树枝上挂着个银铃铛——正是玉娥腰间那个。她心里突突直跳,趴到崖边去够,指尖刚碰到铃铛,脚下的碎石突然松动。
失重的瞬间,春桃把妮子猛地往上一抛。她听见女儿惊恐的哭喊,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下坠。风在耳边呼啸,眼前闪过柱子新婚时的笑脸、妮子周岁抓周的红布、玉娥脸上的血痕...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漆黑。脸上火辣辣地疼,左腿传来刺骨的痛。隐约听见妮子的哭声从上方传来,还有杂乱的脚步声。春桃想喊,喉咙却腥甜一片。她摸到身下黏腻的血,突然想起王婆的话:这山要变天了。
雾更浓了,连崖顶的星光都看不见。春桃感觉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看见一个穿红嫁衣的姑娘,正沿着开满野杏的山路走来,手里还提着个亮闪闪的银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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