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初降那日,秀娥在布庄后院发现了异样。
小荷蹲在墙根玩石子,突然指着晾晒的绸缎惊叫:婶子!那上面有血!她慌忙抬头,就见新染的茜色绸布在风中翻飞,边角处果真晕开暗红的痕迹,像朵未开尽的梅。
慌什么!老板娘从账房探出头,那是石榴汁,前儿个学徒洒的。她目光扫过秀娥紧蹙的眉,收拾完就把这些收进库房,西市李家的绸缎要赶在晌午前送过去。
秀娥应了声,手指却还停在血渍上。这抹红让她想起昨夜赵长贵带人来堵门的场景——他醉醺醺地拍着门板,说杏花被省城来的阔少看上了,要她把休书交出来,好让他清清白白地攀高枝。
婶子,有人找。小荷拽了拽她的裙摆。
门口站着个灰布长衫的男人,帽檐压得极低。他往柜台上放了个油纸包:林娘子,赵长贵托我带句话。见她后退半步,又冷笑,他说若不交休书,就把小荷娘偷汉子的事捅到她婆家去。
秀娥浑身发冷。小荷躲在她身后,指甲掐进她的小腿。自上个月杏花跟着省城的马车走后,赵长贵就像疯了般四处找她麻烦,说她藏起了休书是想讹钱。
告诉赵长贵,她攥紧拳头,休书早被火烧了。
男人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掀开油纸包。里面是半截断齿,染着暗红的血:这是他昨儿个在赌场被人打掉的。他说,若见不到休书,下一个断的就是小荷的腿。
小荷地哭出声。秀娥将孩子护在怀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一辆青布马车停在街边,车帘掀开,露出堂姐玉枝戴着金护甲的手。
哟,这不是赵家村的泼皮吗?玉枝踩着绣鞋下车,脂粉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我妹妹如今是云锦阁的人,你再敢纠缠,信不信我让掌柜的报官?
男人脸色一变,抓起断齿就跑。玉枝望着他的背影冷笑,转头拉过秀娥:跟我去省城吧,云锦阁新来了批苏绣娘,正缺人管库房。她瞥了眼躲在秀娥身后的小荷,孩子也能送进私塾。
秀娥正要推辞,后院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她冲进库房,就见老板娘举着算盘,打翻的墨水在月白绸缎上洇出大片污渍。
好啊林秀娥,老板娘扯着染黑的袖子,吃里扒外的东西!玉枝是你堂姐,早就串通好了抢生意是不是?
秀娥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今早货郎偷偷塞给她的纸条:小心老板娘,她和赌场的人有来往。当时她还不信,此刻看着老板娘发颤的手——那分明是常年摸牌九的人才有的老茧。
我没有......
老板娘抄起扫帚,工钱一分没有,再敢踏进一步,我就去官府告你偷盗!
暮色四合时,秀娥抱着小荷站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玉枝的马车已经远去,车帘后飘出的最后一句话是:想通了就来云锦阁,别在这儿犯傻。
小荷的肚子叫了一声。秀娥摸出怀里仅剩的几枚铜钱,正要去买个烧饼,就见王瘸子拄着拐杖从山道上下来,背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秀娥!老人喘着粗气,快跟我走!赵长贵那畜生,带着赌场的人去破庙找你们了!
麻袋里突然传来响动,露出半截毛茸茸的尾巴。小荷眼睛一亮:是阿黄!她扑过去抱住瘸腿的老黄狗——那是秀娥离家时留在破庙的。
王瘸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冷馒头:先吃着,我在山坳里搭了间草棚,暂时能住人。他望着秀娥胳膊上的旧伤,叹了口气,当年你爹把你托付给赵长贵,我就不该答应......
草棚搭在背风的半山腰,四周种着王瘸子新栽的野菊。小荷搂着阿黄在干草堆上睡着后,秀娥才发现老人的裤脚沾着血。
是赵长贵打的?她慌忙要查看伤口。
王瘸子躲开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展开来,是对银镯子,内侧刻着长命百岁当年你爹走得急,没来得及给你。
秀娥的眼泪砸在镯子上。记忆里母亲的脸已经模糊,只记得她总在油灯下缝补衣裳,说等攒够了钱,就带她去县城念书。
后半夜起了雾。秀娥被阿黄的低吠惊醒,就见草棚外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她摸起门后的木棍,听见赵长贵的声音混着酒气飘进来:林秀娥!把休书交出来,老子饶你不死!
王瘸子突然从柴堆后跃起,将一桶桐油泼了出去。火苗地蹿起,照亮了赵长贵扭曲的脸。他身后跟着的赌场打手惊叫着后退,却被王瘸子抡起拐杖打倒一个。
快走!老人推着秀娥往山后跑,顺着溪流能到邻镇!
秀娥背着小荷在林间狂奔,阿黄在前面引路。身后传来喊杀声和犬吠,还有王瘸子的怒吼:赵长贵!你当年偷我麦子的时候,就该遭报应!
溪流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小荷迷迷糊糊地问:王爷爷呢?秀娥不敢回头,只是把孩子抱紧。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她们才在一座破窑前停下。
窑洞里堆着些废弃的陶胚,角落里有半袋发霉的糙米。秀娥让小荷躲在柴堆后,自己去溪边打水。回来时,正撞见赵长贵揪着小荷的头发,手里晃着把生锈的剪刀。
把休书交出来,他眼睛通红,杏花怀了孕,那阔少只要我休妻的文书!
小荷的哭声刺痛了秀娥的耳膜。她抄起脚边的陶胚砸过去,趁着赵长贵躲避的瞬间,夺过剪刀抵在自己喉间:你再敢动小荷,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赵长贵愣住了。晨雾中,他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女人——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裳上沾满泥污,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可怕,像山里的母狼护崽时的眼神。
赵长贵,秀娥声音发颤,你摸摸良心,这些年我哪点对不起你?她想起新婚时他为她编的草蚂蚱,想起他第一次赌输回家时,她偷偷卖掉陪嫁的镯子替他还债,想起昨夜王瘸子为了护她们,被打得生死不知。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赵长贵脸色一变,松开小荷就跑。秀娥瘫坐在地,小荷扑进她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窑洞口出现几个人影,却是货郎带着几个村民赶来了。
王瘸子没事,货郎喘着气,他把赵长贵和赌场的人引到捕快埋伏的地方了。他递给秀娥个包袱,这是布庄的老伙计们凑的,有几件衣裳和干粮。
秀娥打开包袱,里面除了旧衣裳,还有本破旧的账簿。她翻开一看,扉页上画着朵野菊,正是小荷常戴在发间的那种。
这是老板娘的账本,货郎压低声音,她和赌场勾结,用绸缎抵赌债。我们打算把这账本交给官府。
小荷突然指着窑洞外:婶子,花开了!
不知何时,窑洞口的野菊竟在霜雾中绽放。秀娥望着金灿灿的花朵,想起王瘸子说的话:野菊看着不起眼,可再冷的天也冻不死。
她抱起小荷,跟着货郎往山下走。晨雾渐渐散去,远处传来公鸡的打鸣声。山脚下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朝着省城的方向驶去,车帘上绣着的云锦阁三个字,在朝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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