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把最后一根玉米秸塞进灶膛时,火星“噼啪”溅在她手背上,她却没像往常那样缩回手——方才在西坡玉米地看见的那一幕,像根烧红的铁钎子,直直扎在她心口,连带着皮肉都麻了,哪还顾得上这点疼。锅里的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热气裹着米香往上升,却冲不散堂屋里那股子冷森森的气,就像大山今早出门时,落在她肩头的那句“佳琪家玉米还剩半亩,我去搭把手”,轻飘飘的,却压得她半天喘不过气。
她起身擦了擦灶台上的灰,指尖触到那只缺了口的粗瓷碗——这是大山用了十年的碗,碗沿被他啃得光滑,碗底还留着一道裂纹,是去年秋收时他扛着粮袋撞在石磨上磕的。那时候大山还笑,说“这碗跟我似的,皮实”,说着就把碗里的鸡蛋夹给她,说“秋月你得多吃点,你身子虚”。可现在,这碗就摆在灶台上,里面空空的,像她此刻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院门外忽然传来“嗒嗒”的脚步声,是大山常穿的那双胶鞋踩在碎石路上的动静。李秋月的心跳猛地快了两拍,手忙脚乱地把锅里的粥盛出来,刚要喊他,却听见门外传来刘佳琪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山涧里的泉水:“大山哥,你慢点儿,这袋玉米我自己能扛。”
“逞啥强,你一个姑娘家,闪着腰咋办?”大山的声音带着笑,是李秋月许久没听过的那种轻松的笑——不像跟她说话时,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敷衍。李秋月端着粥碗的手顿在半空,粥汁溅出来,烫在手腕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那扇虚掩的篱笆门。
门被推开了,大山背着半袋玉米走进来,刘佳琪跟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个布包,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玉米叶,脸上红扑扑的,看着格外精神。看见李秋月站在灶房门口,刘佳琪赶紧笑着打招呼:“秋月姐,我跟大山哥来给你送玉米了,今年的玉米颗粒大,熬粥香。”
李秋月扯了扯嘴角,想笑,可脸上的肉却僵着:“进来坐吧,锅里有粥,刚熬好的。”
大山把玉米袋放在墙角,转过身时,看见李秋月手腕上的烫痕,眉头皱了皱:“咋这么不小心?快用凉水冲冲。”说着就伸手想去拉她的手,李秋月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大山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也淡了些,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头:“那啥,我去洗把脸。”
刘佳琪把布包放在八仙桌上,打开来,里面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还有一双新做的布鞋:“秋月姐,这是我给你和大山哥做的,布料是镇上新买的,你看看合不合身。我想着山里冷,布鞋暖和,就多做了一双。”
李秋月看着那双布鞋,针脚细密,鞋面上还绣着朵小野花——这手艺,比她强多了。她想起自己前几天给大山做的那双鞋,因为赶时间,针脚歪歪扭扭的,大山拿到时,只说了句“挺好”,就扔在炕头没再碰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
“谢谢你啊,费心了。”李秋月拿起布鞋,摸了摸鞋面,“你坐着,我去给你盛粥。”
刘佳琪坐在椅子上,看着堂屋里的摆设——墙上挂着的结婚照,是五年前拍的,李秋月穿着红棉袄,笑得眼睛都眯了,大山搂着她的腰,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桌子上的暖水瓶,是大山当初娶她时买的,现在瓶胆早就不保温了,却还摆在那儿。墙角的缝纫机,是李秋月的陪嫁,她就是用这台缝纫机,给大山缝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补了一条又一条的裤子。
大山洗完脸回来,看见刘佳琪盯着结婚照看,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动了动,没说话。李秋月端着粥走出来,看见这一幕,心里的疼又重了些,把粥碗放在刘佳琪面前:“快喝吧,趁热。”
刘佳琪拿起碗,喝了一口,眼睛亮了:“秋月姐,你熬的粥真好吃,比我妈熬的还香。大山哥,你真有福气。”
大山坐在李秋月身边,拿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口,却没尝出什么味道——他看见李秋月没动筷子,只是盯着碗里的粥,脸色苍白,眼角的细纹好像比昨天深了些。他心里有点发慌,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啥。
刘佳琪喝了两碗粥,放下碗,擦了擦嘴:“秋月姐,大山哥,我该回去了,我妈还等着我做饭呢。”说着就站起身,拿起布包,“那衣服和鞋你们记得穿,别放着浪费了。”
大山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回去吧,山路不好走。”
“不用了大山哥,我自己能行。”刘佳琪笑着摆了摆手,“秋月姐,我走了啊。”
李秋月点了点头,没说话,看着刘佳琪的身影走出院子,消失在山路尽头。大山站在门口,看着刘佳琪走远,才转过身,看见李秋月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尊泥塑。
“秋月,你咋不喝粥?”大山走过去,坐在她对面,“是不是粥不好喝?我再去给你煮个鸡蛋。”
李秋月抬起头,看着大山,眼睛里红红的,却没掉眼泪:“大山,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佳琪?”
大山的身子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秋月,你别瞎想,佳琪就是个妹妹,我对她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李秋月的声音有点发颤,“那你昨天晚上为啥没回来?你说在佳琪家帮忙收玉米,收完玉米为啥不回来?你是不是在她家睡的?”
大山的脸一下子红了,不是害羞的红,是被问住的红:“我……我昨天太累了,佳琪家有闲房,我就歇了一晚。秋月,你别多想,真没啥。”
“真没啥?”李秋月拿起桌上的布鞋,放在大山面前,“那这双鞋呢?她为啥给你做鞋?她为啥不给别人做,偏偏给你做?大山,你当我是傻子吗?”
大山看着那双鞋,张了张嘴,想说“就是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想起昨天晚上,刘佳琪给他端洗脚水,给他缝补被玉米秸划破的衣服,还跟他说“大山哥,你要是累了,就多歇会儿,我一个人也能收完玉米”。那时候他心里暖暖的,觉得刘佳琪比李秋月体贴,比李秋月懂他。
“秋月,我……”大山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我真的没做啥对不起你的事儿。佳琪一个姑娘家,爸妈走得早,一个人不容易,我就是想多帮衬她点。”
“帮衬?”李秋月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帮衬她,那我呢?我一个人在家,白天种地,晚上缝衣服,你管过我吗?上次我去镇上赶集,自行车坏在半路,我推着车走了十几里山路,回到家天都黑了,你在哪?你在佳琪家帮她修房顶!大山,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这张结婚照吗?”
李秋月指着墙上的结婚照,声音越来越大,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桌子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大山看着她哭,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伸手去抱她,可李秋月却猛地推开他:“你别碰我!我嫌你脏!”
大山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没了。他知道李秋月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她是真的伤心了,真的生气了。
“秋月,我错了,”大山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不该忽略你,不该总去帮佳琪,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不去帮她了,我天天在家陪你,给你种地,给你做饭,你别哭了。”
李秋月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大山,你不是错在帮她,你是错在你心里有了她,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你笑得多开心,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除了敷衍,还有啥?大山,我们俩这日子,是不是过不下去了?”
“不过了?”大山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恐慌,“秋月,你别胡说!我们俩好好的,咋能不过了?我这辈子就娶你一个媳妇,我就想跟你好好过日子,你别胡思乱想。”
李秋月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炕边,拿起自己的包袱——那是她嫁过来时带的包袱,里面装着她的几件衣服,还有她妈给她的几块银元。她把包袱放在肩上,看着大山:“大山,我想回娘家住几天,你让我静静。”
大山看着她肩上的包袱,心里一下子就慌了,冲过去拉住她的手:“秋月,你别走!我不让你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在家,我该咋办?”
李秋月想甩开他的手,可大山抓得太紧了,她挣了几下,没挣开。她看着大山满是恐慌的眼睛,心里的疼又重了些——她不是想走,她是太难受了,她需要一个地方,好好想想他们俩的日子,到底该怎么过下去。
“大山,你松开我,”李秋月的声音软了些,“我就回去住几天,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让我静静,咱们俩都静静。”
大山还是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我不松开!我一松开,你就走了,你就不回来了!秋月,我求你了,你别走,你要是嫌我跟佳琪走得近,我以后再也不跟她说话了,我再也不去帮她了,你别走。”
李秋月看着他,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知道大山是真心不想让她走,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补不好了,就像那只缺了口的粗瓷碗,就算粘好了,也还是会漏水。
“大山,你先松开我,”李秋月吸了吸鼻子,“我不走了,我就在家陪你,行不行?”
大山这才慢慢松开她的手,眼睛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一转眼就不见了。李秋月放下包袱,坐在炕边,看着窗外——天已经黑了,山里的夜晚格外安静,只有风吹着玉米秸的声音,“沙沙”的,像在哭。
大山坐在她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偶尔偷偷看她一眼。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开心起来。他想起以前,李秋月生气的时候,他只要给她买块糖糕,她就会笑起来,可现在,他知道,就算买再多的糖糕,也哄不好她了。
夜深了,李秋月躺在炕上,背对着大山,一动不动。大山躺在她身边,也没睡着,眼睛盯着房梁,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刘佳琪的笑脸,想起李秋月的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厉害。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李秋月,可他又控制不住地想帮刘佳琪,想看见她笑。
“秋月,”大山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你睡着了吗?”
李秋月没说话,只是往里面挪了挪,避开了他的触碰。大山的手僵在半空,心里的疼又重了些,他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透过窗户纸,照在炕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挨得很近,却又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李秋月睁着眼睛,看着墙上的影子,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刚嫁给大山的时候,他们俩在山里开荒,大山在前面犁地,她在后面撒种子,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烘烘的。大山会时不时回头看她,笑着说“秋月,你慢点,别累着”。那时候她觉得,就算住在山里,就算日子苦点,只要能跟大山在一起,就啥都值了。
可现在,日子好了,大山却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疼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乎她,他把他的温柔,他的体贴,都给了别人。她不知道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相信他。
天快亮的时候,李秋月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和大山还是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在山里摘野果,大山爬上树,给她摘最红最大的野果,她在树下等着,笑着喊“大山,你小心点”。大山回头冲她笑,说“秋月,你等着,我给你摘好多好多野果”。
可就在这时,她看见刘佳琪站在远处的山坡上,冲着大山喊“大山哥,你快来帮我,我摔倒了”。大山听见了,二话不说就从树上跳下来,朝着刘佳琪跑过去,不管她怎么喊,他都不回头。她急得哭了,跑着去追他,可怎么也追不上,最后摔倒在地上,看着大山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哭。
李秋月一下子就醒了,浑身都是汗,心跳得飞快。她转头看身边,大山还在睡着,眉头皱着,好像也在做什么不好的梦。她看着他的侧脸,心里的疼又重了些——她真的怕,怕有一天,大山会像梦里那样,丢下她,去找刘佳琪,再也不回来了。
外面的鸡叫了,一声接着一声,打破了山里的寂静。李秋月慢慢坐起身,看着窗外,天已经亮了,远处的山尖上,露出一点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可她的日子,却好像掉进了一个黑洞里,看不见光,也摸不着边。
她轻轻地下了炕,没吵醒大山,走到灶房,重新添柴,点燃火,开始熬粥。锅里的小米粥慢慢热起来,热气裹着米香往上升,可她却觉得,这米香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苦味,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苦得让人难受。
大山醒的时候,看见李秋月在灶房里熬粥,赶紧走过去:“秋月,你咋起这么早?咋不叫我?我来熬粥。”
李秋月没回头,只是说:“没事,我睡不着,就起来了。粥快好了,你去洗把脸吧。”
大山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发慌,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啥。他知道李秋月还在生气,还在难过,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好起来。
粥熬好了,李秋月盛了两碗,放在桌子上。大山坐在她对面,拿起碗,喝了一口,却没尝出什么味道。他看着李秋月,想说“秋月,咱们俩好好谈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刘佳琪的声音:“大山哥,秋月姐,你们在家吗?我妈让我给你们送点咸菜来。”
李秋月手里的碗顿了一下,粥汁溅出来,烫在手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那扇篱笆门。大山听见刘佳琪的声音,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看着李秋月,想站起来去开门,可又怕李秋月生气,坐在椅子上,进退两难。
院门外的刘佳琪见没人开门,又喊了一声:“大山哥,秋月姐,你们在吗?”
李秋月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大山,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悲伤,也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下一片冰冷:“你去开门吧,别让人家站在外面等。”
大山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慢慢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李秋月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慢慢流了下来——她知道,从刘佳琪再次出现在这个院子里的那一刻起,她和大山之间的那点念想,彻底断了,就像灶膛里的火星,被风吹灭了,再也燃不起来了。
喜欢农村的爱情故事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农村的爱情故事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