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细绵如丝，打在土坯房的瓦檐上，织成一片沙沙的响。李秋月醒得早，天刚蒙蒙亮就披了件厚些的蓝布褂子坐起身，目光落在身旁空荡荡的枕头上——大山又出去了。
这种早出晚归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自从上个月刘佳琪她爹托人来山里说，自家的板栗林该收了，却少个得力的帮手，大山便天天揣着镰刀、背着竹篓往邻村跑。起初他还会跟李秋月说一句“晚上回来吃”，后来连这话都省了，常常是她把饭热了又热，直到后半夜才能听见院门口的脚步声。
李秋月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灶台边生火。铁锅擦得锃亮，她舀了一瓢山泉水倒进去，又从米缸里挖了小半碗糙米。米缸快见底了，她记得前几天就跟大山说过该去镇上买米，可他要么随口应着，要么就说“佳琪她爹那儿给了些白面，先凑活吃”。
“佳琪”“佳琪她爹”，这两个名字像两根细刺，扎在李秋月心里，不深，却总在不经意间疼一下。她不是没察觉异样，大山的身上开始沾着不属于山里的胰子香，那是镇上供销社才有的桂花味，刘佳琪上次来山里送野菜时，身上就是这个味道；他的袖口还沾过几次胭脂印，浅浅的一点红，他说是“帮佳琪搬坛子时蹭到的”。
她试着问过，语气尽量软：“大山，你最近跟刘姑娘走得挺近？”
大山当时正蹲在门槛上擦鞋，头也没抬：“都是乡里乡亲，她爹年纪大了，板栗林忙不过来，我搭把手怎么了？你别瞎想。”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耐烦，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李秋月便不敢再问，只把那些疑虑压在心底，像压着一堆潮湿的柴，闷得发慌。
早饭煮好时，院门口终于有了动静。李秋月端着碗迎出去，就看见大山背着竹篓走进来，竹篓里是空的，他的裤脚沾着泥，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脑门上。
“回来了？快趁热吃点。”李秋月把碗递过去，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的手腕——那里戴着一串野酸枣核串成的手链，打磨得光滑发亮。她认得这手链，是刘佳琪小时候编的，上次在村口见过，刘佳琪说“是给帮过我的人的”。
大山接过碗，瞥见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把手腕往身后藏了藏，含糊地说：“昨天佳琪给的，说辟邪。”
李秋月没说话，转身回灶台又端了碟咸菜出来。桌上的气氛有些闷，只有大山扒饭的声音，秋雨还在沙沙下，落在院中的梧桐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秋月，”大山忽然开口，放下碗筷，“下个月佳琪要去镇上的服装厂上班，她爹想让我送她去，顺便在镇上待几天，看看能不能找个活计。”
李秋月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大山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们山里的地种着也够吃，何必去镇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够吃是够吃，可钱呢？”大山的声音提高了些，“娃明年就要去山下上学了，学费、书本费不要钱？佳琪说镇上的建筑队缺人，工钱比山里种庄稼多好几倍。”
又是佳琪。李秋月张了张嘴，想说“我可以去山里采草药卖”，想说“板栗收了能换些钱”，可看着大山坚定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大山不是真的只为了钱。自从去年秋天在村口的晒谷场见过刘佳琪，他看她的眼神就变了。以前他总爱盯着她干活，笑着说“秋月你真能干”，可现在，他的目光常常飘向邻村的方向，偶尔提起刘佳琪，语气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那天下午，大山又要去邻村。李秋月看着他换了件干净的褂子，甚至还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满满的。她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把油纸伞：“雨还没停，拿着吧。”
大山接过伞，说了句“知道了”，转身就往外走，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李秋月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弥漫的山道上，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比雨水更冷的，是心里的寒意。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邻居王婶路过，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秋月，你站这儿干啥？快进屋，别淋着了。”王婶走进院子，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大山又去邻村了？”
李秋月点点头，勉强笑了笑：“嗯，帮刘姑娘家收板栗。”
王婶撇了撇嘴，压低声音说：“我看他这哪是帮忙，分明是魂都被勾走了。昨天我去邻村走亲戚，看见他和刘佳琪在板栗林里说笑，刘佳琪还帮他擦脸上的灰呢，那亲热劲儿……”
后面的话，李秋月没再听进去。她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仿佛浮现出王婶说的画面——大山笑着，刘佳琪温柔地替他擦灰，阳光透过板栗树的叶子洒在他们身上，那是属于他们的温馨，而她，像个局外人。
王婶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安慰了她几句就走了。李秋月回到屋里，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看着桌上没吃完的早饭，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和大山是十八岁结的婚，至今已经八年了。那时候大山还是个壮实的小伙子，每天天不亮就去山里打猎、种地，晚上回来总给她带些野果子，会把最肥的野兔肉夹给她，会在她缝衣服累了的时候，帮她捶捶背。那时候的日子苦，可心里是甜的。
她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她得了风寒，高烧不退，山里的郎中都束手无策。大山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跑，雪下得很大，山路很滑，他摔了好几跤，却始终把她护在怀里。到了山下的卫生院，他的膝盖都磨破了，流了好多血，却还笑着说“秋月，你没事就好”。
那时候她就想，这辈子跟着大山，再苦再累都值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八年的感情，竟抵不过旁人几句温柔的话语，抵不过一段突如其来的暧昧。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天边泛起了淡淡的晚霞。李秋月把屋里收拾了一遍，又去菜园里摘了些青菜，准备做晚饭。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大山能早点回来，能跟她解释几句，哪怕只是骗骗她也好。
可直到天黑透了，院门口还是没有动静。她点亮油灯，油灯的光昏黄微弱，映着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格外冷清。她把饭菜端上桌，坐在桌边等，油灯烧了小半盏，饭菜彻底凉了，大山还是没回来。
就在她准备把饭菜端去倒掉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是大山的声音，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刘佳琪。
李秋月的脚步顿住了，她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大山和刘佳琪一起走进院子。刘佳琪手里拿着一件男士的褂子，笑着对大山说：“大山哥，这件褂子我给你补好了，你试试合不合身。”
大山接过褂子，脸上带着笑意：“辛苦你了，佳琪。”
“跟我还客气这个。”刘佳琪说着，目光抬起来，看见了站在堂屋门口的李秋月，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秋月姐也在啊。”
李秋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大山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自然地说：“秋月，刚才佳琪她娘留我们吃饭，我就……”
“所以你就不用回来跟我说一声了？”李秋月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山被她问得语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刘佳琪见状，连忙打圆场：“秋月姐，都怪我，没让大山哥及时跟你说。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大山哥，褂子记得试啊。”
说完，刘佳琪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回头对大山眨了眨眼。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油灯的光晕在地上晃动。大山看着李秋月苍白的脸，心里有些愧疚，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秋月，我……”
“大山，”李秋月打断他的话，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褂子上，“你是不是喜欢她？”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砸在院子里，也砸在大山的心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秋月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艰难：“是。秋月，对不起。”
“对不起？”李秋月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八年的夫妻，你就只跟我说一句对不起？当初你背着我下山看病的时候，怎么不说对不起？当初你跟我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的时候，怎么不说对不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积压了一个月的委屈、疑虑、痛苦，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我知道我没文化，不像刘佳琪那样能说会道，能去镇上上班，可我对你，对这个家，哪一点对不起你？我每天洗衣做饭，种地带娃，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大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紧紧攥着那件褂子，指节都泛了白。“我知道你对我好，对这个家好。”他的声音带着愧疚，“可我跟你在一起，越来越觉得没意思。每天都是种地、做饭，重复一样的日子。佳琪不一样，她能跟我聊镇上的事，能给我讲新鲜的东西，跟她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男人。”
“真正的男人？”李秋月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日复一日的付出，在他眼里竟然是“没意思”。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忽然觉得很陌生。以前那个会把她护在身后的大山，那个会心疼她辛苦的大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不见了。
“娃还小，他不能没有爹。”李秋月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最后的恳求，“大山，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你别再去邻村了，我们好好种地，好好带娃，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大山抬起头，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可一想到刘佳琪温柔的笑容，想到镇上的新生活，他还是狠了狠心，要了要头：“秋月，我已经决定了。下个月我就送佳琪去镇上，然后在镇上找活干。这个家……你要是想留，就留下，我会按时寄钱回来。要是不想留，你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可李秋月已经明白了。他是想跟她分开了。
她看着大山，忽然觉得很累。八年的感情，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她再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她擦了擦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平静，平静得让大山有些心慌。“好，我知道了。”她淡淡地说，“你要走就走吧，娃我会带好，这个家我也会守着。只是大山，你记住，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说完，她转身走进堂屋，关上了堂屋的门，也关上了八年的感情。门外的大山，手里还攥着那件刘佳琪补好的褂子，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五味杂陈，有愧疚，有不舍，可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他不知道，他放弃的，是那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是那个充满温暖的家。
堂屋里，李秋月坐在桌前，看着桌上凉透的饭菜，眼泪无声地滑落。油灯的光映着她的脸，那张曾经被大山称赞“最漂亮”的脸上，此刻满是悲伤和绝望。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冷得刺骨。
她想起以前大山总说，等攒够了钱，就带她和娃去镇上看看，去逛供销社，去吃镇上的糖糕。可现在，他要去镇上了，身边却不是她和娃了。
夜深了，娃在里屋睡得很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李秋月走到里屋，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娃的额头。娃还小，不知道大人之间的恩怨，不知道他的爹快要离开这个家了。
“娃，别怕。”李秋月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坚定，“娘会一直陪着你，会把你养大成人。”
她不知道未来的日子会有多难，没有大山的帮忙，她要一个人种地、采草药，要一个人带娃、持家。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为了娃，也为了自己。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诉说着这个深夜里的悲伤。李秋月坐在床边，一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她听见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是大山走了。他没有进里屋看一眼娃，也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李秋月走到窗边，看着大山的身影消失在山道的尽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一次，没有委屈，没有恳求，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悲伤。
太阳渐渐升起，照亮了整个山村。李秋月擦干眼泪，转身走进灶台，开始生火做饭。新的一天开始了，没有大山的日子，她要学着一个人坚强地走下去。只是她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那八年的温柔岁月，那曾经的海誓山盟，都像一场梦，醒了之后，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一颗破碎的心。
需要我基于这一章的剧情，提前构思第295章的内容框架吗？比如可以围绕李秋月首次独自进山采草药遇困、或是刘佳琪与大山在镇上的矛盾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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