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李秋月已经揣着那张皱巴巴的欠条，在山坳里的土路走了快两个时辰。晨露打湿了她的裤脚，裤腿上沾着的泥点子随着脚步晃悠，像是缀了一路甩不掉的愁。她的步子迈得急，胸脯因为赶路微微起伏，衬得本就窈窕的身段更显单薄，被山风吹起的衣角贴在背上，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可她顾不上这些，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水汽的杏眼，此刻正紧紧盯着前方蜿蜒的山路，眼底攒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倔强。
大山跟在她身后半步，手里攥着一把砍柴刀，刀鞘磨得发亮。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黝黑的脸膛上满是焦虑，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四周的山林，又低头看一眼前面走得飞快的女人，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昨儿晚上，两口子在油灯下翻来覆去地琢磨，那笔被赵虎拖欠了大半年的工钱，是他们拼了命换来的——大山在砖窑厂扛了整整三百个日头，肩膀被麻袋磨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茧子，秋月在家喂猪养鸡，闲了还要去山上采草药换钱，才勉强凑够了给婆婆抓药的钱。可赵虎倒好，仗着自己是砖窑厂的老板，又是邻村的地头蛇，硬是把工钱一拖再拖，前阵子去要账，还被他的人推搡着赶了出来，说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大山，你说，王老五家会不会愿意跟咱们一起去告赵虎？”李秋月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男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老五是大山在砖窑厂的工友，老家就在山那头的王家坳，也是被赵虎拖欠了工钱的人之一。
大山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沉声道：“应该会吧。王老五他媳妇卧病在床，就等着这笔钱救命呢。”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也没底。赵虎的厉害，他们都是领教过的，那人心狠手辣，在这深山里横行惯了，谁不怕他？
李秋月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欠条，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不管怎样，咱们都得试试。这钱是咱们的血汗钱，不能就这么白白被他吞了。”她说着，又抬脚往前走去，步子比刚才更坚定了些。
两人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王家坳的炊烟。村子不大，稀稀拉拉的十几户人家，房子都是土坯砌的，屋顶盖着茅草，看着比他们村还要破败些。王老五家在村子最东头，院墙塌了半边，院子里的鸡咯咯地叫着，一只老母鸡正领着一群小鸡崽在地上啄米。
李秋月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争吵声。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赵虎是什么人？咱们惹得起吗？”是王老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
“你不去，那咱娘的病怎么办？那笔工钱可是救命钱啊！”一个女人的哭腔传来，应该是王老五的媳妇。
“救命钱？命重要还是钱重要？赵虎说了，谁要是敢跟大山他们掺和在一起，就打断谁的腿！你想让我变成瘸子吗？”王老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
李秋月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和大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和寒意。赵虎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他们的打算？
大山的拳头“嘎嘣”一声攥紧了，砍柴刀的刀柄被他握得滚烫。他咬着牙，低声道：“肯定是刘佳琪那娘们告的密！除了她，没人知道咱们要来找王老五。”
提到刘佳琪，李秋月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刘佳琪是邻村的女人，长得妖妖娆娆的，以前就总往砖窑厂跑，跟大山眉来眼去的，那时候她还安慰自己，是自己多心了，大山不是那样的人。可后来，她亲眼看到刘佳琪挽着大山的胳膊，在镇上的杂货铺买东西，那一刻，她的天塌了。再后来，大山虽然跟刘佳琪断了联系，可那道裂痕，却怎么也补不上了。而现在，刘佳琪竟然联合赵虎，来断他们的活路。
“这个贱女人！”李秋月的嘴唇哆嗦着，眼里迸发出恨意，“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大山的脸涨得通红，愧疚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伸手想去拍秋月的肩膀，却被她躲开了。李秋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轻声道：“咱们走，去下一家看看。”
两人转身刚要走，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王老五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愧疚，他看了看大山和秋月，叹了口气：“大山兄弟，秋月妹子，对不住了。赵虎的人昨儿就来过了，说要是我敢跟你们一起，就把我家的房子给掀了。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大山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摆摆手道：“我懂，老五哥，这事不怪你。”
王老五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大山手里：“这是我攒的一点私房钱，不多，你拿着，给婶子抓药。赵虎那边，你们别硬碰硬，他背后有人。”
大山推回去：“不用，老五哥，你留着给嫂子治病。”
“拿着！”王老五的眼眶红了，“都是乡里乡亲的，我看着你们这么难，心里难受。”
两人推辞了半天，大山最终还是收下了。李秋月对着王老五鞠了一躬，哽咽道：“谢谢老五哥。”
离开王家坳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两人走在山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山风吹过，带来一阵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徒劳。
而此刻，在邻村的砖窑厂办公室里，刘佳琪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赵虎的大腿上，手里拿着一根烟，吞云吐雾。她穿着一件紧身的红裙子，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虎哥，你说的真没错，王老五那怂包，果然不敢跟大山他们掺和。”刘佳琪娇笑着，伸手捏了捏赵虎的下巴。
赵虎搂着她的腰，脸上满是淫邪的笑：“那是自然。在这深山里，谁敢不给我赵虎面子？不过，大山那小子，骨头倒是挺硬，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刘佳琪撇撇嘴，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他硬？我有办法让他软下来。李秋月不是能耐吗？不是到处找人吗？咱们就给她使点绊子。”
赵虎挑了挑眉：“哦？什么绊子？”
刘佳琪凑到赵虎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赵虎听完，眼睛一亮，拍着大腿笑道：“好主意！就这么办！李秋月不是要在村里求助吗？咱们就让她求助无门！我倒要看看，没了村里人帮衬，他们两口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刘佳琪得意地笑了，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嘴角勾起一抹阴毒的弧度。她想起李秋月那张漂亮的脸，想起大山看李秋月时，眼里藏不住的愧疚和心疼，心里就像被蚂蚁咬了一样难受。她得不到的男人，别人也别想好好拥有。李秋月，你等着吧，我会让你和大山，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大山和李秋月并不知道，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朝着他们缓缓铺开。他们还在山路上走着，下一个目标，是山南边的张家湾。李秋月的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她觉得，总会有人站出来的，总会有人愿意帮他们的。毕竟，公道自在人心。
可她忘了，在这深山里，公道有时候，是敌不过强权和阴谋的。
夕阳西下的时候，两人终于走到了张家湾。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的心，沉到了谷底。张家湾的村口，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都是赵虎的手下。他们双手抱胸，脸上带着挑衅的笑，看着大山和李秋月，像是在看两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领头的那个男人，正是赵虎的表弟，他叼着烟，吐了个烟圈，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山兄弟，秋月妹子，这是要去哪啊？我们虎哥说了，让你们别白费力气了。这深山里，没人敢跟我们虎哥作对。识相的，就赶紧回家，别自讨苦吃。”
大山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握紧了手里的砍柴刀，眼神凌厉地看着对方：“让开！”
“不让又怎么样？”男人冷笑一声，挥了挥手，身后的几个男人立刻围了上来，将大山和李秋月团团围住。
李秋月的脸色发白，她下意识地往大山身后躲了躲，却还是挺起了胸膛，大声道：“你们这是仗势欺人！王法何在？”
“王法？”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在这深山里，我们虎哥就是王法！”
话音刚落，一个男人就伸手朝着李秋月抓了过来，嘴里还污言秽语地说道：“啧啧，这娘们长得可真标志，难怪大山小子把你当个宝。不如跟了我们虎哥，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大山眼疾手快，一把推开那个男人，怒吼道：“滚开！不许碰她！”
“哟，还护着呐？”男人被推得一个趔趄，恼羞成怒，“给我打！”
话音未落，几个男人就朝着大山扑了上来。大山虽然有力气，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挨了几拳。他的嘴角破了，流出血来，可他还是死死地护着身后的李秋月，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李秋月看着被围殴的大山，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想冲上去，却被大山死死地按住了肩膀。大山忍着痛，对着她吼道：“秋月，快跑！别管我！”
李秋月摇摇头，眼泪模糊了视线：“我不跑！要走一起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村口的大槐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群人，都是张家湾的村民。他们手里拿着锄头、扁担，脸上满是愤怒。为首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是张家湾的村长。
“住手！”村长一声大喝，声音洪亮，“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虎的手下看到这阵仗，都停下了手。领头的男人色厉内荏地说道：“老东西，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们虎哥的事！”
“虎哥？我管他是什么哥！”村长瞪着眼睛，“在我张家湾的地盘上，就容不得你们撒野！大山和秋月是来讨公道的，你们凭什么打人？”
村民们也纷纷附和起来：“就是！赵虎太欺负人了！”“拖欠工钱还有理了？”“把他们赶出去！”
领头的男人看着群情激愤的村民，心里有些发怵。他知道，张家湾的人都抱团，真要是闹起来，他们讨不到好。他狠狠地瞪了大山一眼，撂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就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大山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差点栽倒在地。李秋月赶紧扶住他，哭着说道：“大山，你怎么样？疼不疼？”
大山摇了摇头，看着围上来的村民，眼里满是感激。村长走到他面前，叹了口气：“大山啊，你这事，我们都知道。赵虎那小子，早就该有人治治他了。你们要告他，我们张家湾的人，都支持你们！”
“真的吗？”李秋月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
“当然是真的！”村长拍着胸脯道，“我们张家湾，也有好几个汉子在砖窑厂干活，都被拖欠了工钱。以前是怕赵虎报复，现在有你们带头，我们不怕了！”
村民们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说道：“对！我们跟你们一起去告他！”“这笔血汗钱，一定要要回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众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李秋月看着眼前的一张张脸，眼泪又涌了出来，不过这一次，是感动的泪。她觉得，心里的那点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可她不知道，刘佳琪和赵虎的阴谋，远不止于此。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大山，即将面临更艰难的突围。在这深山里，这场关于公道和强权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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