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冻土就像被唤醒的巨兽,在暖阳里渐渐舒展筋骨。
苏瑶蹲在田埂上,看着村民们赤脚走进水田里,裤脚卷到膝盖,泥水没到小腿肚,手里的秧苗在水面划出一道道翠绿的弧线。
“苏老师,下来试试不?”张婶在水里喊,手里的秧苗已经插下了半垄,整整齐齐的像绿色的绸带,“这春插可是顶要紧的活儿,插得好秋天才能有好收成。”
苏瑶攥着衣角犹豫着。水田里的泥黑黢黢的,还漂着去年的稻茬,看着就让人发怵。
她往知青点的方向望了望,陆逸尘说去公社领新的课本,怎么还没回来?
“怕啥?我拉你!”赵建军突然从背后推了她一把,苏瑶尖叫着扑进水里,冰凉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布鞋,顺着裤脚往上爬。
赵建军笑得直拍大腿,却被张婶瞪了一眼:“咋欺负女娃娃?”
苏瑶刚想爬起来,脚下却一滑,整个人摔在泥水里,溅起的泥水糊了满脸。
她抹了把脸,看着自己变成泥猴的样子,突然“噗嗤”笑出了声——来乡下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
“慢点。”
一只手伸到面前,骨节分明,沾着点新鲜的泥土。
苏瑶抬头看见陆逸尘站在水田里,蓝布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泥点,眼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像春水。
他刚从公社回来,帆布包还斜挎在肩上,显然是一进门就听说她在田里,径直找了过来。
苏瑶把手放进他掌心,被他轻轻一拉就站了起来。
他的手心带着薄茧,却格外温暖,把她从冰凉的泥水里拽出来时,也像拽出了满心的慌乱。
“课本领到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泥裤腿,声音有点发颤。
“嗯,还领了两盒粉笔。”
陆逸尘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崭新的课本,边角都用牛皮纸包好了,“王支书说这是县里特批的,给孩子们用。”
他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秧苗,“我教你插秧。”
他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分秧苗。指尖相触时,苏瑶的脸腾地红了,连带着泥水都好像变热了。
“每窝插三棵,”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青草香,“间距要匀,不然影响生长。”
苏瑶学着他的样子把秧苗插进泥里,可刚松手,秧苗就漂了起来,像条调皮的小鱼。
赵建军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苏瑶你这是栽葱呢?”陆逸尘却耐心地帮她把秧苗重新插好:“别急,泥要埋到根部,轻轻按一下。”
太阳升到头顶时,苏瑶的腰已经酸得直不起来。
水田里的泥又冷又黏,裹着小腿像绑了铅块,可看着自己插的那片秧苗,虽然歪歪扭扭的,心里却涌起股成就感。
陆逸尘插的那几垄整整齐齐,像用尺子量过一样,引得村民们直夸:“陆知青真是好样的!”
歇晌时,大家都坐在田埂上啃干粮。苏瑶掏出怀里的窝头,刚咬一口就被张婶拦住了:“快别吃这个,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张婶从篮子里拿出个粗瓷碗,里面是香喷喷的鸡蛋羹,上面还撒着葱花,“你叔今早去河里摸的鱼,给你补补身子。”
苏瑶的脸一下子红了,刚想推辞,就见陆逸尘把自己的窝头往张婶手里塞:“婶,我吃这个就行,让苏瑶吃鸡蛋羹,她上午累着了。”
他说得自然,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苏瑶看着他被泥水浸得发白的布鞋,心里暖烘烘的。
下午的太阳格外毒,水面反射着刺眼的光。苏瑶插着秧苗,突然觉得头晕眼花,眼前的绿苗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影子。
她咬着牙想再插几棵,却听见陆逸尘喊:“歇会儿!”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手里拿着片宽大的荷叶,往她头上一盖:“别中暑了。”
荷叶带着清清凉凉的水汽,把阳光挡在外面,连呼吸都变得清爽起来。
苏瑶透过荷叶的缝隙看他,发现他的额角全是汗,蓝布衫的后背湿了一大片,却还在帮她插剩下的秧苗。
“我自己来……”苏瑶想抢过他手里的秧苗,却被他按住了手。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泥水混着汗水,黏糊糊的,却让人觉得踏实。
“你去田埂上歇着,”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这些我来就行。”
苏瑶坐在田埂上,看着陆逸尘在水田里忙碌的身影。
他的动作不快,却很稳,每插一棵秧苗都要仔细调整角度,像在完成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风吹过水面,掀起层层涟漪,把他的影子打碎了又拼起来,像幅流动的画。
赵建军凑过来,嘴里叼着根草茎:“我说苏瑶,你俩这配合,真是越来越默契了。”
苏瑶的脸一下子红了,刚想辩解,就听见赵建军叹着气说,“上次陆逸尘在公社,被李干事审了半宿,愣是没说你一句坏话,全自己扛了。”
苏瑶的心猛地一揪。她一直想问他在公社的事,却总没敢开口。
原来他为了护着她,竟受了这么多委屈。她看着水田里那个清瘦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赶紧低下头假装看蚂蚁。
太阳快落山时,最后一棵秧苗插完了。整片水田绿油油的,像铺了块巨大的绿绒毯。大家站在田埂上看着,脸上都带着笑意——这是希望的颜色,是丰收的预兆。
往回走的路上,大家都累得没力气说话。只有风吹过稻田的声音,沙沙的像在唱歌。
苏瑶走在陆逸尘身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泥腥味,混着青草的香气,竟不难闻。
快到村口时,陆逸尘突然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往她手里塞。
是颗用红线系着的红豆,圆润饱满,红得像玛瑙。“在公社门口的树下捡的,”他的声音有点低,耳根悄悄红了,“听说……红豆寄相思。”
苏瑶捏着那颗红豆,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黄土路上紧紧依偎。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她,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比天上的晚霞还要温柔。
“陆逸尘,”她鼓起勇气开口,声音轻得像风,“谢谢你。”
他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在夕阳下闪着光:“谢我什么?”
“谢谢你……”苏瑶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谢谢你一直在。”
他没再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和她并肩走着。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新插的秧苗的清香,也带着两个年轻人心里悄悄萌发的情愫。
苏瑶知道,这个春天,因为有了身边这个人,变得格外温暖。
回到知青点,林晓燕已经烧好了热水。苏瑶捧着热乎乎的水,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手里紧紧攥着那颗红豆。
她想,等秋天稻子成熟的时候,她一定要把最好的那穗稻子,送给那个陪她一起插秧的年轻人。
夜渐渐深了,水田里的蛙鸣此起彼伏,像支温柔的夜曲。苏瑶躺在床上,把红豆放在枕头边,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
她梦见自己和陆逸尘一起在水田里插秧,插下的秧苗长成了一片绿色↗海,海面上漂着颗红红的红豆,像颗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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