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田埂上的蒲公英攒了满把的绒毛,风一吹就打着旋儿飘向教室。
苏瑶正教孩子们写“春”字,窗外突然传来“嗷”的一声哭嚎,紧接着是桌椅倒地的巨响——狗剩和柱子扭打在了一起,滚在地上扬起阵阵尘土。
“住手!”苏瑶扔下粉笔冲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个孩子拉开。
狗剩的嘴角破了,渗着血丝;柱子的袖口被扯烂,脸上还有道清晰的抓痕。两人都红着眼瞪对方,像斗败的小公鸡,胸口剧烈起伏。
“为啥打架?”苏瑶的声音带着急,手心却先去摸狗剩的伤口。
这孩子性子野,平时最不服输,此刻却梗着脖子喊:“他偷我的红薯干!”柱子立刻哭喊起来:“我没有!是他自己掉地上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有的说看见柱子捡了红薯干,有的说狗剩先动手推人。
苏瑶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孩子打架了,前两次是为了争抢课本,这次竟为了半块红薯干动了手。
“都跟我到办公室去。”苏瑶牵着两个孩子往东屋走,路过操场时,看见陆逸尘正帮着修歪了的篮球架。
他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木屑,听见动静回头看,目光落在孩子们的伤处时,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怎么了?”他放下手里的锤子走过来,从兜里掏出块干净的手帕,先去擦狗剩嘴角的血。
狗剩平时最怕这个戴眼镜的老师,此刻却没躲,只是抽噎着把脸往旁边扭。
“为红薯干打架了。”
苏瑶把事情简单说了说,陆逸尘听完,蹲下来平视着两个孩子:“你们觉得打赢了很光荣?”狗剩梗着脖子不说话,柱子却抽噎着说:“他骂我是没爹的孩子……”
这话像根针,扎得苏瑶心里一紧。柱子的爹去年在矿上出了意外,娘带着妹妹回了娘家,他跟着奶奶过,平时最忌讳别人提“爹”字。
她刚想训斥狗剩,就见陆逸尘轻轻摸了摸柱子的头:“柱子没错,不该被人骂。”
狗剩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跺着脚喊:“他就是偷了!我看见的!”
陆逸尘转向他,声音依旧温和:“就算他捡了你的红薯干,你可以告诉老师,为什么要动手?你看柱子的脸被你抓的,会留疤的。”
狗剩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眼睛瞟着柱子脸上的抓痕,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苏瑶看着陆逸尘耐心开导的样子,想起上次丫蛋和同学抢布娃娃,也是他蹲在地上讲了半个时辰的道理,最后两个孩子手拉手去采野花了。
“红薯干是我娘给我带的。”狗剩突然小声说,眼圈红了,“我想留着给奶奶吃,她好几天没吃饱饭了。”
柱子也愣住了,抽噎着从兜里掏出块用叶子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半块干硬的窝头:“我……我不是想偷,是看你掉了可惜,想还给你……”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突然都不说话了。
陆逸尘从背包里掏出块红糖,掰成两半递给他们:“先把糖吃了,有话慢慢说。”红糖的甜香飘过来,两个孩子的喉结都动了动,却谁也没先伸手接。
“狗剩,”陆逸尘先看向男孩,“骂别人没爹,是不是很伤人?”狗剩点点头,眼泪掉在地上:“我错了……我不该骂他。”他转向柱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对不起。”
柱子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把窝头往狗剩手里塞:“给你吃,我奶奶今天蒸了菜团子。”狗剩却把红糖往他兜里揣:“这个甜,你吃。”
苏瑶看着两个孩子笨拙地互相谦让,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陆逸尘拉着他们往灶房走:“我去煮点红薯粥,你们边吃边说。”他往锅里添着水,又转头对苏瑶说,“孩子们打架,多半是饿的。
昨天我去家访,柱子家的米缸见底了,狗剩奶奶的腿疾又犯了,家里揭不开锅。”
苏瑶的心沉了沉。开春的口粮总是最紧张的,队里分的粮食要省着吃到麦收,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
她想起自己还有两袋从城里带来的饼干,本来想留着当零食,此刻却觉得脸颊发烫。
“我去拿饼干。”她转身往宿舍跑,陆逸尘在身后喊:“别拿太多,给孩子们留点念想。”
苏瑶回头看他,见他正往粥里撒着什么,凑近了才发现是把糖精,在当时已是极奢侈的东西。
红薯粥煮得黏糊糊的,飘着淡淡的甜香。两个孩子捧着粗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
陆逸尘坐在旁边看着,偶尔帮他们添点粥,目光温柔得像春日的阳光。
“知道为啥不能打架吗?”陆逸尘等他们喝完粥,才慢慢开口,“你们是同学,就像亲兄弟,该互相帮衬。
柱子家难,狗剩可以分他点吃的;狗剩奶奶生病,柱子可以帮着挑水。打架解决不了饿肚子的问题,对不对?”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狗剩突然说:“我明天把奶奶腌的萝卜干分柱子一半。”
柱子立刻接话:“我帮狗剩割猪草,换工分给他奶奶抓药。”苏瑶看着他们认真的小模样,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送孩子们回家时,夕阳把田埂染成了金红色。狗剩牵着柱子的手,两人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刚才打架的事像场梦,早被忘到了脑后。
陆逸尘走在苏瑶身边,手里还攥着那半块没吃完的窝头,说要带给村口的瞎眼大爷。
“其实孩子们啥都懂。”苏瑶看着两个小小的背影,声音轻轻的,“就是饿极了,才会争抢。”
陆逸尘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每个孩子的家庭情况:“我统计了下,队里有七个孩子家里缺粮,得想个法子。”
第二天上课,苏瑶把饼干分给了所有孩子,每人两块,用油纸包着。
孩子们舍不得吃,都小心翼翼地揣在兜里,说要带回家给弟弟妹妹。苏瑶看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这是自己吃过的最甜的饼干。
陆逸尘则去找了王支书,提议在学校后面开垦块荒地,种点红薯和玉米,秋收了给孩子们当口粮。
王支书当即拍板:“好主意!我让队里多派几个人手,再给你们点好种子!”
开垦荒地那天,来了不少村民。张婶带着妇女们翻土,张叔和几个汉子挑水,连李会计都扛着锄头来了,说是要“为教育事业出份力”。
孩子们也没闲着,拿着小铲子帮忙捡石头,叽叽喳喳的像群快乐的小鸟。
苏瑶和陆逸尘一起往地里撒种子,指尖偶尔碰到一起,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春风吹过新翻的土地,带着泥土的芬芳,也带着两个年轻人心里悄悄萌发的,比蜜还甜的情愫。
傍晚收工时,狗剩突然举着个红薯跑过来,献宝似的递给苏瑶:“老师你看!我从家里窖里挖的,埋在土里能长出好多!”
柱子也捧着把玉米种子,踮着脚往陆逸尘手里塞:“这是我娘留的最好的种子!”
陆逸尘蹲下来,和孩子们一起把红薯埋进土里,又浇上清水。夕阳的金光洒在他们身上,像幅温暖的画。
苏瑶站在旁边看着,突然觉得,调解孩子打架的这场小风波,竟像颗种子,在这片土地上开出了最温柔的花。
夜里躺在床上,苏瑶闻着指尖淡淡的泥土香,心里格外踏实。
她想起陆逸尘教孩子们种红薯时认真的样子,想起他给孩子们分红糖时温柔的眼神。
突然觉得,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这个总是为别人着想的年轻人,还有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就是她留在这里最好的理由。
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照亮了桌上那本陆逸尘记满孩子家庭情况的小本子,也照亮了苏瑶心里悄悄坚定的信念——她要和他一起,守护这些孩子的笑脸,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希望,让每个春天都充满甜丝丝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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