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风卷着碎雪沫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苏瑶坐在张婶的炕沿上,看着纺锤在她膝间转得飞快,雪白的棉线像条银蛇,从棉花团里源源不断地钻出来,心里急得像揣了只跳脚的兔子——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学纺线了,可纺锤总像故意跟她作对,不是缠成乱麻,就是断得七零八落。
、“别急,慢慢来。”张婶把一团新弹好的棉花往她手里塞,棉絮白得像天上的云,沾在她的蓝布衫上,像落了层雪,“纺线得沉住气,手要稳,脚要匀,心一慌,线就断了。”
她的脚轻轻踩着踏板,纺车“吱呀”转动,线轴上的棉线又鼓了一圈。
苏瑶捏着棉花团,手指紧张得发僵。前阵子队里分了新摘的棉花,王支书说天冷了,让妇女们纺线织布,给孩子们做过冬的棉衣。
她自告奋勇要学,想着多纺些线能给孩子们添件厚衣裳,可真拿起纺锤,才知道这看似简单的活计,比握钢笔难上百倍。
“你看,这样把棉花搓成棉条,”张婶拿起一小撮棉花,在掌心搓成细细的长条,像根雪白的小棍子,“然后往锭子上一搭,脚慢慢踩,手跟着往后退,线就出来了。”
她演示得轻松,苏瑶看得认真,可轮到自己上手,棉条要么搓得太松散,要么缠在锭子上解不开,急得额头直冒汗。
“我来试试。”陆逸尘掀开门帘走进来,身上带着股寒气。
他刚从公社送完冬衣的尺寸表,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给张婶的冻疮膏——张婶的手每到冬天就裂得像松树皮。
看见苏瑶手里的乱线团,他忍不住笑了,“看来遇上对手了?”
苏瑶的脸腾地红了,把纺锤往他手里塞:“你行你试试!”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没指望他能学会——这个戴眼镜的城里知青,连锄头都握不稳,哪懂纺线这种精细活。可下一秒,她就惊得睁大了眼睛。
陆逸尘坐在炕边,学着张婶的样子把棉花搓成棉条,左手捏着棉条搭在锭子上,右手轻轻一拽,脚下缓缓踩动踏板。
纺车“吱呀”转动起来,锭子越转越快,雪白的棉线竟真的一丝丝抽了出来,虽然细得像蛛丝,却没断。
“你咋会这个?”苏瑶的眼睛瞪得溜圆。张婶也拍着大腿笑:“看不出陆知青还有这本事!比苏老师强多了!”
陆逸尘的耳朵红了红,停下纺车说:“小时候看祖母纺过,记着点法子。”
原来他祖母是江南的绣娘,家里的纺车总摆在窗下,他放学回家就蹲在旁边看,偶尔还会帮着绕线轴。
那些缠着棉线的记忆,像藏在心底的种子,没想到在这北方的土炕上,竟悄悄发了芽。
“你看,手要随着线的松紧动,”陆逸尘把纺锤递给苏瑶,握着她的手往后退,“线紧了就慢点退,松了就加快点,跟跳舞似的,得找着节奏。”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带着薄茧的温度透过粗布传过来,烫得她心尖发颤。
纺车又转起来,这次的线竟比刚才长了些。
苏瑶盯着渐渐拉长的棉线,心里刚有点得意,脚下的踏板突然踩快了,锭子“嗡”地转得飞快,棉线“啪”地断了,线头缠在锭子上,像团乱蓬蓬的蜘蛛网。
“哎呀!”苏瑶懊恼地跺了跺脚,把纺锤往炕上一扔,“我不学了!这破东西跟我有仇!”
她的眼圈有点红——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什么事难住过,偏偏这小小的纺线,让她屡屡受挫。
“别泄气啊。”陆逸尘捡起纺锤,耐心地解开缠在一起的线,“我第一次学的时候,缠得比你还乱,祖母笑我是‘线团子成精’。”
他的话逗得张婶直乐,苏瑶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刚才的委屈散了大半。
张婶往灶房走:“我去烧点红薯汤,暖暖身子再学。”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纺车的“吱呀”声停了,只有窗外的风雪声,衬得空气格外安静。
陆逸尘把缠好的线轴拿给她看:“你看,这不是能纺出来吗?只是还没找到窍门。”
苏瑶看着线轴上那点可怜的棉线,像条细细的银链,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她想起陆逸尘学农活时的样子,割麦割破了手,挑水闪了腰,却从没说过“不学了”,总是默默琢磨,直到学会为止。
“我再试试。”她拿起纺锤,这次的动作慢了许多。陆逸尘坐在对面,手里也拿着个棉花团,陪着她一起纺。
纺车的“吱呀”声此起彼伏,像两只互相应和的鸟儿,在风雪天里唱着温柔的歌。
棉线断了一次又一次,苏瑶的耐心却一点点长了出来。
她不再急着让线变长,而是慢慢找着陆逸尘说的“节奏”,手退得稳了,脚踩得匀了,断的次数竟真的少了。
当第一根像样的棉线缠满线轴时,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你看!我纺成了!”
陆逸尘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真棒,比我第一次强多了。”
他把自己纺的线轴和她的并在一起,她的线虽然细些,却匀匀称称,像条懂事的小银蛇。
苏瑶看着这两条线,突然觉得,刚才所有的挫败,都值了。
红薯汤煮好了,甜香混着煤烟味飘满屋子。张婶给他们盛了满满两碗,里面还卧着个荷包蛋:“快吃,看你们冻的,手都红了。”
苏瑶捧着热汤碗,看着窗外的风雪,心里暖烘烘的——原来最难的事,只要有人陪着,慢慢学,总能学会。
下午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纺车上,镀了层金边。苏瑶的纺线渐渐有了模样,虽然还是比不上张婶,却再也不会缠成乱麻。
陆逸尘坐在旁边帮她绕线轴,偶尔提醒她:“线紧了。”“脚慢点。”声音轻得像羽毛。
孩子们放学来看热闹,狗剩举着个冻红的柿子跑进来:“苏老师,给你吃,吃了有力气纺线。”
丫蛋则凑到纺车边,好奇地看着棉线被抽出来:“这线能织成布吗?能给我做件花棉袄吗?”
“能啊。”苏瑶停下纺车,摸了摸她的头,“等老师学会了,给你织件带小花的。”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围着纺车叽叽喳喳,说要学纺线给爹娘做袜子,给弟弟妹妹做手套。
陆逸尘看着这热闹的光景,突然说:“咱们办个纺线班吧,每天放学后教大家纺线,既能学本事,又能为队里出份力。”
苏瑶眼睛一亮:“好啊!我当学生,你当老师。”陆逸尘的脸一下子红了,摆手说:“我也是半吊子,一起学。”
纺线班办起来的那天,祠堂里摆了五架纺车,都是队里妇女们捐出来的旧纺车。张婶当总教头,陆逸尘当助教,苏瑶则是“大师兄”,带着孩子们一点点摸索。
纺车的“吱呀”声、孩子们的欢笑声、张婶的叮嘱声混在一起,像支热闹的歌谣,把寒冷的冬天都唱暖了。
有次苏瑶的线又断了,正懊恼时,发现陆逸尘悄悄往她的棉花团里塞了颗糖。糖纸在棉絮里闪着光,像颗小小的星星。
她抬头看他,他正假装教狗剩纺线,耳朵却红得像熟透的山楂。苏瑶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漫到心里,比任何鼓励的话都管用。
一个月后,苏瑶终于能纺出均匀的棉线了。她把自己纺的第一轴线送给陆逸尘,线轴上系着根红绳,是她用染布的红水染的。
“谢……谢谢你教我。”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把线轴往他手里塞了就跑,像只受惊的小鹿。
陆逸尘捏着线轴,看着上面匀称的棉线,突然笑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把线轴上的红绳照得格外鲜艳,像条系在两人心间的纽带,温柔而坚定。
夜里躺在床上,苏瑶听见隔壁传来纺车的“吱呀”声,知道是陆逸尘在帮她赶工——她答应给孩子们做棉手套,线还不够。
她摸了摸枕头下的线轴,上面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心里突然觉得,这学不会纺线的日子,虽然懊恼,却像块磨刀石,磨出了耐心,也磨出了藏在心底的温柔。
原来有些技能学不会没关系,重要的是有人愿意陪着你,慢慢学,慢慢练,把所有的挫败都变成甜。
就像这纺线,一抽一拉间,不仅抽出了棉线,也抽出了岁月里最绵长的牵挂。
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照亮了桌上那架老旧的纺车,也照亮了苏瑶心里悄悄绽放的,比棉线还柔软的情愫。
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再难的事,她都有勇气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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