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一过,日头就像被晒透的炭火,烤得田埂发白。
苏瑶站在教室门口,望着远处的玉米地,青纱帐已经泛黄,沉甸甸的玉米棒把秸秆压得弯下腰,风一吹就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在催促着什么。
狗剩举着根啃剩的玉米芯跑过来,穗轴上的玉米粒被啃得干干净净,只剩层薄薄的皮:“苏老师,俺娘说再有十天就能掰玉米了!”
“可不是咋的。”
张婶挎着篮子从地头回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绿豆荚,翠绿的豆荚饱满得快要裂开,“今年雨水匀,玉米棒子比往年粗半指,估摸着亩产得多打百十来斤。”
她往苏瑶手里塞了把嫩豆荚,“尝尝,甜津津的,这可是顶好的秋膘。”
苏瑶剥开豆荚,圆润的绿豆滚在掌心,带着股清冽的豆香。
她放进嘴里嚼了嚼,清甜中带着点生涩,像极了这即将到来的秋收——忙碌里藏着希望,疲惫中裹着甘甜。
远处传来王支书的吆喝声,他正带着队委们丈量土地,用木杆在田埂上做标记,准备划分秋收的地块。
“今年分地块要按人头算,”张婶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李会计又想搞鬼,说知青不算壮劳力,要少分半亩。”
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去年就因为这,陆知青他们少分了二十斤谷子,今年说啥也不能让他得逞。”
苏瑶的心沉了沉。秋收的粮食关系到一整年的温饱,半亩地的收成足够一个人挨过冬天。
她想起陆逸尘昨天去帮李大叔修粮仓,回来时肩上磨出了血泡,这样的劳力怎么能不算数?
正想着,就看见陆逸尘背着药箱从村西头走来,他刚去给王二婶的孙子瞧病,药箱上还沾着点泥土。
“听说要分地块了?”陆逸尘走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依旧温和,“我刚才听王支书说,今年要搞承包,谁种的地块收得多,多出来的粮食归自己。”
他望着金黄的玉米地,眼睛亮得像落了光,“这是好事,能调动大伙的劲。”
苏瑶却没他那么乐观:“李会计说知青不算壮劳力,要少分地。”
陆逸尘的眉头轻轻蹙了下,随即舒展开:“别怕,咱们用收成说话。去年咱们知青点的谷子单产比队里平均水平高,王支书都记着呢。”
他从药箱里掏出个苹果,是公社卫生院的医生给的,“给你,补充点体力,秋收可是硬仗。”
苹果的果香混着药香的草药味,在干燥的空气里格外清新。
苏瑶想起去年秋收,她割稻子割得满手水泡,是陆逸尘用针给她挑破,撒上消炎粉;她累得直不起腰,是他默默帮她把割好的稻子捆成垛。
那些藏在汗水里的温柔,比这苹果还要甜。
分地块的会开在祠堂里,煤油灯把人影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李会计坐在王支书旁边,手里攥着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
嘴里念叨着:“壮劳力每人两亩,妇女老弱一亩半,知青……”他故意顿了顿,斜睨着角落里的陆逸尘,“知青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顶多算半劳力,一亩地就不少了。”
“你放屁!”赵建军“腾”地站起来,板凳被他踹得在地上滑出老远,“去年俺们割麦割得最晚,打谷打得最干净,凭啥算半劳力?你是眼瞎还是心黑?”
林晓燕也红了脸:“俺们苏老师和陆老师,除了教书,哪样农活落下过?”
李会计拍着桌子站起来:“我说了算还是你们说了算?账本上明明白白写着,知青没参加春播,凭啥多分地?”
他的三角眼瞪得溜圆,唾沫星子溅在算盘上,“不服气找公社说去!”
“我看不必找公社。”陆逸尘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祠堂瞬间安静下来。
他走到屋子中间,手里捏着张纸,上面是他记录的出勤表,“春播时我和苏瑶帮张叔家点播玉米,比队里规定的株距匀,出苗率高了三成;王二婶家的豆子被水淹了,是我们帮着排水补种,才没绝收。
这些账,要不要我一笔笔算?”
李会计的脸白了白,强撑着说:“那……那也不能算全劳力!”
张叔突然站起来,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我作证!陆知青和苏老师干的活,比壮劳力还实在!去年修水渠,陆知青跳进冰水里堵缺口,差点冻僵,这样的人不算全劳力,谁算?”
祠堂里顿时炸开了锅,支持知青的人占了大半。
王支书猛吸了口旱烟,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磕了磕:“就按全劳力分!知青点四个人,分八亩地,挨着河边那块,浇水方便。”
他瞪了李会计一眼,“再敢多嘴,就把你那会计的差事给撸了!”
散会时,月光已经爬上了祠堂的檐角。
赵建军搂着陆逸尘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还是你有办法!那老东西就是欠收拾!”
林晓燕往苏瑶手里塞了块烤红薯,是她偷偷在灶膛里埋的,“暖乎乎的,吃了有力气。”
苏瑶捧着温热的红薯,看着陆逸尘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心里格外踏实。
这个总是不动声色解决问题的年轻人,像棵沉默的白杨树,无论风风雨雨,都稳稳地站在那里,给人依靠。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弥漫着浓浓的备战气氛。
家家户户都在检修农具,磨镰刀的“沙沙”声、锤打锄头的“叮当”声、妇女们缝补麻袋的“嗡嗡”声,混在一起像支热闹的交响曲。
苏瑶和陆逸尘也没闲着,他们把知青点的镰刀磨得锃亮,又编了十几个新的玉米筐,筐沿上还缠着布条,免得磨破手。
“秋收时要起五更睡半夜,”陆逸尘给镰刀柄缠上防滑的布条,“我多准备了点薄荷水,困了抹点在太阳穴上,能提神。”
他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翠绿的液体,散发着清凉的香气,“这是用野薄荷泡的,比城里的风油精管用。”
苏瑶看着他细心准备的样子,想起去年秋收他也是这样,提前备好伤药、草鞋、甚至还有防蚊虫的艾草。
她往他手里塞了双新纳的布鞋,是她攒了几个晚上做的,鞋底纳得密密麻麻:“你脚底板薄,穿这个耐磨。”
陆逸尘接过鞋,指尖摩挲着鞋面上的针脚,突然红了耳根:“谢谢。”
秋收前最后一个集日,苏瑶跟着张婶去赶集,买了些必需品。
她给陆逸尘买了块粗布,想给他做件新衬衫,他身上那件已经洗得发白,袖口都磨破了;又买了两斤红糖,秋收时泡水喝,能快速补充体力。
张婶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女大不中留啊,这心思藏都藏不住。”
苏瑶的脸腾地红了,赶紧转移话题:“婶,您看这镰刀咋样?够锋利不?”张婶拿起镰刀看了看,又用手指试了试刃口:“好得很!这打刀的李铁匠是个实在人,不会糊弄咱们。”
她往苏瑶篮子里放了把新磨的镰刀,“给陆知青用,他那把有点卷刃了。”
回到村里时,夕阳正把玉米地染成金红色。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打闹,手里举着玉米杆当马骑,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陆逸尘站在河边的空地上,正教几个年轻人捆玉米秸的技巧,他弯腰示范的样子,被夕阳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像幅温暖的画。
“回来了?”他看见苏瑶,笑着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篮子,“买了这么多东西?”苏瑶把新镰刀往他手里塞:“张婶给你买的,说比你那把好用。”
陆逸尘掂了掂镰刀,刃口在夕阳下闪着寒光:“正好,明天就能派上用场。”
远处传来王支书的吆喝声,他在召集壮劳力去看打谷场,准备清扫晾晒的场地。
陆逸尘拍了拍苏瑶的肩膀:“我去去就回,晚上咱们合计下怎么种那八亩地。”苏瑶点点头,看着他快步走向人群,蓝布衫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摆动。
晚饭时,知青点的煤油灯格外亮。
赵建军在灶房里烙饼,说要给大家打打牙祭;林晓燕在收拾农具,把镰刀、锄头按顺序摆好;苏瑶和陆逸尘则趴在桌上,对着那张画着地块的草图讨论,哪里种晚玉米,哪里种高粱,哪里留着种冬小麦,说得格外认真。
“河边那块地肥沃,种玉米最合适,”陆逸尘用手指在图上划着,“就是怕水淹,得提前挖好排水沟。”
苏瑶点点头,在旁边记下:“明天我就去挖沟,你去领种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对搭档了多年的老伙计,默契得不用多说。
夜深了,窗外的虫鸣渐渐稀了。苏瑶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翻书声,知道陆逸尘还在看农业技术的书。
她想起明天就要开始秋收备战,想起那片金黄的玉米地,想起身边这个认真的年轻人,突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墙上那把磨得锃亮的镰刀上,泛着清冷的光。
苏瑶知道,秋收的硬仗就要打响了,辛苦是免不了的,但只要想到能和大家一起,把沉甸甸的粮食收进仓,把希望种进地里,再累也值得。
就像这即将到来的秋天,虽然带着萧瑟,却藏着最饱满的收获。
而那些一起流过的汗,一起吃过的苦,都会像地里的粮食一样,在岁月里沉淀成最珍贵的回忆,温暖而踏实。
喜欢岁月长歌,情定时光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岁月长歌,情定时光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