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雨下得缠绵,淅淅沥沥敲打着育苗棚的塑料布,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外面摇着把大蒲扇。
苏瑶蹲在棚里的火炕边,手里捏着支温度计,玻璃管里的红线停在二十五度,不多不少,正好是新谷种发芽最适宜的温度。
“怎么样?没降吧?”陆逸尘掀开门帘进来,带进股潮湿的寒气,蓝布衫的肩头洇着片深色的水迹。
他手里捧着捆干稻草,是刚从仓库抱来的,要铺在火炕边缘挡风,“外面雨又大了些,我在棚子四周加了圈土,免得积水渗进来。”
苏瑶摇摇头,把温度计往他面前递:“稳着呢,你昨晚调的风门正好,火炕烧得匀。”
她指着火炕上的育苗盘,嫩绿的芽尖顶着水珠,像群刚睡醒的胖娃娃,“你看这芽,比昨天又长了半指,精神着呢。”
陆逸尘的嘴角弯了弯,伸手拂去片沾在芽尖上的稻草屑,指尖轻得像怕碰碎了它们。
“再等三天就能移栽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到时候种在东山坡的梯田里,那边光照足,保准长得旺。”
雨下了整夜,育苗棚里的空气又潮又闷,塑料布上凝结的水珠时不时滴下来,落在地上的铁桶里,发出叮咚的轻响。
苏瑶往火炕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炕底的铁板,发出噼啪的声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塑料布上,忽长忽短地摇晃。
“你去歇会儿吧,”苏瑶把他往门口推,“后半夜是我守着,你都熬了两宿了,眼都红了。”
陆逸尘却不动,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张婶早上送来的菜窝窝,还温着:“先吃点东西,我不困。”
窝窝是玉米面掺了南瓜做的,甜丝丝的带着点粗粮的香。
两人蹲在火炕边,就着棚外的雨声慢慢吃,偶尔抬头看眼育苗盘里的嫩芽,像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
苏瑶想起前天李家族长来视察,撇着嘴说“这细苗看着就不经风”,是陆逸尘梗着脖子说“等秋收了您再看”,气得对方甩袖子就走。
“其实我昨晚没敢睡实,”陆逸尘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怕被雨声听去,“总梦见雨下大了,把棚子冲塌了,芽全烂了。”
他往火炕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得他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清晰,“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搞育种,心里没底。”
苏瑶的心轻轻揪了下。在大家眼里,他永远是从容笃定的,教孩子们读书时耐心,给队里算账时细心,可谁也没见过他夜里睡不着,抱着农技书在棚里翻来覆去地看。
她突然想起他祖母的信,说他从小就好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不然就整夜睡不着。
“不会塌的,”苏瑶拿起块干净的布,替他擦了擦沾在袖口上的泥,“你扎的棚架子比队部的仓库还结实,柱子埋了半米深呢。
再说有我呢,就算真漏雨了,咱们一起堵,肯定能护住这些芽。”
陆逸尘看着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红血丝似乎都淡了些。“有你在,我就踏实。”他把剩下的半个窝窝往她手里塞,“多吃点,等下还要熬夜呢。”
雨还在下,棚里的温度暖烘烘的,两人的肩膀偶尔碰到一起,像两株挨得很近的禾苗,在风雨里互相支撑。
后半夜雨势渐小,天边透出点鱼肚白。
苏瑶靠在草垛上打盹,梦见自己和陆逸尘在东山坡种谷子,金黄的谷穗压弯了腰,风吹过像片波浪,张婶他们在田埂上笑着拍手,李家族长的脸涨得通红,却也跟着咧开了嘴。
“醒醒,”陆逸尘轻轻推她,声音里带着兴奋,“你看!”苏瑶揉着眼睛坐起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育苗盘里的嫩芽顶端,冒出了点针尖大的绿,是新叶!
两人盯着那点绿,像盯着颗会发光的星星,突然都笑了,笑声在安静的棚里荡开,惊飞了落在棚顶的麻雀。
天亮时,赵建军和林晓燕送饭来了,带来了新蒸的馒头和腌萝卜。
“听说出真叶了?”赵建军举着馒头往育苗盘里瞅,差点把手里的咸菜掉进去,“好家伙,这芽长得真精神,比俺家地里的壮实多了!”
林晓燕把热粥往苏瑶手里塞,眼里带着疼惜:“看你俩熬的,眼圈黑得像熊猫。快回去睡会儿,这里俺们守着。”
她往火炕里添了把柴,动作笨手笨脚的,却学得格外认真,“陆知青教俺怎么看温度计了,保证错不了。”
苏瑶刚想答应,就看见李家族长背着双手站在棚门口,身后跟着两个老汉,正往育苗盘里瞅。
“哼,刚出点叶就高兴成这样,”他的声音里还是带着不屑,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点新绿,“等移栽到地里不烂根再说。”
“李大爷要是不放心,”陆逸尘走过去,语气平静得很,“等移栽时您来盯着,行距株距都按您说的来,要是真烂根了,不用您说,我自己把苗拔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李家族长的脸动了动,没再说难听的话,只是蹲下来,用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芽尖,像在抚摸什么宝贝。
“多看着点吧,”他站起身往外走,留下句,“别让雨水灌了根。”
看着他的背影,赵建军忍不住撇嘴:“这老头,明明心里稀罕得紧,偏要装样子。”
苏瑶却笑了,往育苗盘里撒了点细土:“他是怕失望,前年的高粱种伤着他了。”陆逸尘点点头:“等秋收了,他肯定比谁都高兴。”
回知青点的路上,阳光终于从云缝里钻出来,把湿漉漉的田埂照得发亮。
苏瑶走在陆逸尘身后,看着他踩着水洼的背影,蓝布衫的后襟沾着片草叶,像只停在上面的绿蝴蝶。
她突然觉得,这守着育苗棚的日夜,虽然熬人,却像火炕上的温度,暖得让人心里发涨。
她想起夜里两人轮流添柴,想起他把唯一的厚毯子让给她盖,想起发现新叶时的雀跃,突然觉得,这些一起守护过的嫩芽,就像他们心里悄悄长出来的东西,在风雨里扎了根,发了芽,等着某天能长成参天的树。
“等谷子成熟了,”苏瑶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咱们用新谷磨面,给孩子们蒸馒头吃吧?”
陆逸尘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阳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盛满了星光:“好啊,再请张婶他们来,让大家都尝尝新谷的味道。”
远处的育苗棚在阳光下闪着光,塑料布上的水珠像撒了层碎钻。
苏瑶知道,不管将来有多少风雨,只要他们像守着这些嫩芽一样,守着彼此,守着心里的希望,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就像这新谷种,只要熬过育苗的艰难,挨过移栽的考验,总能在秋天结出饱满的穗子,把汗水和期盼,都酿成最甜的香。
而她和他一起守着育苗棚的日子,也会像这谷种一样,在记忆里发着芽,长成最珍贵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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