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得像团火,烤得东山坡的玉米叶都卷了边。
苏瑶蹲在谷田埂上,手里捏着片被咬得残缺不全的叶子,指腹蹭过上面的虫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敌百虫撒下去三天了,地老虎是少了些,可又冒出些青绿色的粘虫,趴在叶片背面啃得正欢,新抽的叶芽被咬得只剩光秃秃的杆。
“这药咋不管用?”赵建军蹲在旁边,手里的喷雾器杆被他攥得咯吱响,“供销社的人说这是最好的药,是不是卖假货糊弄咱们?”
林晓燕也急得直跺脚,竹篮里装着刚摘的虫,密密麻麻爬满了底层:“再这么啃下去,剩下的苗也保不住了。”
陆逸尘背着药箱从梯田那头走来,蓝布衫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草帽下的脸晒得黝黑,只有眼睛周围还留着圈白。
他把药箱往地上一放,拿出放大镜凑近叶片,粘虫受惊后蜷成圈,青绿色的虫身裹着细小的绒毛,看得人心里发毛。
“这是黏虫,抗药性强,普通农药杀不死。”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昨天去公社农技站跑了一整天,技术员说这种虫近年才出现,没特效药,只能靠人工捕捉,“再去买别的药也来不及了,虫繁殖得太快。”
苏瑶突然想起外婆说过的话,乡下老辈人治虫不用药,靠的是草木灰、辣椒水这些土法子,既管用又不伤苗。
“说不定咱们能找土办法,”她站起身往村里跑,“我去问问张婶她们,老辈人肯定有辙!”
陆逸尘眼睛一亮,立刻跟了上去。两人踩着滚烫的田埂往村里跑,鞋底沾着的泥土被晒得发白,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却谁也没放慢脚步。
张婶正在院子里翻晒草药,看见他们气喘吁吁的样子,赶紧端来两碗井水:“咋了这是?跑这么急。”
苏瑶把粘虫的事一说,张婶拍着大腿说:“嗨,这有啥难的!俺娘家那边用烟杆泡水喷菜,虫闻着就跑,你们试试?”
“烟杆?”陆逸尘眼睛亮了,“是不是旱烟袋里的烟油子?”张婶点头,从墙根拖出个麻袋,里面装着积攒的烟杆和烟蒂:“这玩意儿劲儿大,泡出来的水黑乎乎的,虫最怕这个。”
她往苏瑶手里塞了把,“赶紧回去泡,记得要浓点,不然不管用。”
两人谢过张婶,又往李大爷家跑。李大爷是村里最老的庄稼汉,种了一辈子地,啥虫灾没见过。
老人正在编竹筐,听他们说粘虫,放下手里的篾条说:“烟杆水是管点用,要是再加点石灰粉就更好,虫爬过就脱水,保准活不成。”
“石灰粉?”苏瑶赶紧记在本子上,“撒在根上吗?会不会烧苗?”李大爷摆摆手:“按比例来,一斤石灰兑十斤水,拌均匀了浇在根边,既能杀虫又能补钙,苗长得更壮实。”
他指着墙角的石灰袋,“我这还有点,拿去用。”
陆逸尘抱着石灰袋,又问:“大爷,还有别的法子不?多几样保险些。”李大爷想了想,说:“夜里在田里点堆火,虫有趋光性,会往火里飞,就是费点柴。”
他往远处的山坡看,“俺年轻时候闹虫灾,全村人都这么干,一晚上能烧死半筐虫。”
两人像得了宝贝似的往回赶,路过王支书家时,又被喊住了。
王支书从屋里拿出个陶罐,里面装着黄褐色的粉末:“这是俺祖传的法子,用蓖麻叶晒干磨成粉,撒在叶面上,虫吃了就中毒,对苗没影响。”
他把陶罐往陆逸尘手里塞,“快拿去试试,蓖麻叶村里多的是,不够再去摘。”
回到知青点时,赵建军和林晓燕已经捉了半筐虫,正愁没辙。
苏瑶把土办法一说,大家立刻分工:赵建军去收集烟杆烟蒂,林晓燕带着孩子们摘蓖麻叶,她和陆逸尘负责烧石灰水、泡烟杆水。
灶房里顿时热闹起来。
陆逸尘蹲在灶边烧石灰,白烟滚滚呛得他直咳嗽,却死死盯着锅里的石灰水,时不时用筷子搅两下;苏瑶坐在门槛上撕烟蒂,指甲缝里被染得黄黄的,洗都洗不掉。
“这烟水真能管用?”赵建军抱着堆烟杆进来,看见黑乎乎的烟水直皱眉,“闻着就呛人,别把苗也毒死了。”
陆逸尘舀起一勺烟水,放在阳光下看:“烟碱能麻痹虫的神经,浓度控制好就行,张婶说她用了几十年,菜长得旺得很。”
傍晚时分,四种土农药终于准备好了:黑乎乎的烟杆水、白花花的石灰水、黄褐色的蓖麻粉,还有林晓燕熬的辣椒水——红通通的像团火,离老远就能闻到呛人的辣味。
大家背着喷雾器和水桶往地里去,夕阳把田埂染成了金红色。
陆逸尘先在边角的几株苗上试喷,烟杆水一沾到叶片,上面的粘虫立刻开始抽搐,没多久就蜷成了圈。“管用!”他兴奋地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真的管用!”
苏瑶的心瞬间落了地,拿起喷雾器往谷苗上喷。辣椒水溅在手上,辣得她直吸气,却笑得眉眼弯弯。
赵建军撒蓖麻粉撒得欢,嘴里还哼着小调:“让你们啃!让你们啃!这回知道厉害了吧!”林晓燕浇石灰水时格外小心,生怕溅到叶片上伤了苗。
天色暗下来时,王支书带着村里的后生们来了,每人手里拿着火把和柴草。“按李大爷说的,点几堆火试试,”他往田埂上摆柴,“多管齐下,不信治不了这些虫!”
火把点燃时,橙红色的火苗蹿得老高,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
粘虫果然被火光吸引,成群结队地往火里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在放小鞭炮。狗剩和丫蛋拍着手笑,说这是“给虫子办葬礼”。
陆逸尘坐在田埂上,看着跳跃的火光,突然笑了。苏瑶递给他块干粮,是用上次剩下的玉米面做的,硬邦邦的却很顶饿。
“你看,”她指着被烟熏火燎的谷苗,“还是老辈人的法子管用,咱们差点忘了,庄稼人跟虫斗了几千年,早就有自己的智慧了。”
陆逸尘点点头,往嘴里塞了口干粮:“以前总觉得书本上的才是科学,其实真正的科学,就藏在这些土办法里,藏在张婶、李大爷他们的经验里。”
他往她身边靠了靠,火光映得他眼底发亮,“以后得多向他们请教,不能再犯傻了。”
苏瑶想起他昨天在农技站碰壁时的沮丧,想起他捏着虫标本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场虫灾虽然闹心,却让他学会了放下城里学生的骄傲,真正低下头来向土地学习。
这种变化,比保住谷苗更让她高兴。
后半夜,露水打湿了衣裳,大家才扛着工具往回走。
火把渐渐熄灭,只留下点点火星,像撒在地上的星星。陆逸尘走在苏瑶身边,脚步踩在草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明天我再去问问别的老人,”他轻声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得彻底把虫治住。”
苏瑶点点头,看着他被烟熏黑的脸颊,突然觉得,这个愿意为了谷苗放下身段到处求办法的人,比任何时候都要可靠。
回到知青点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灶房里飘着玉米粥的香气,是张婶特意送来的,还热乎着。
陆逸尘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玉米的甜香混着烟火气,在胃里慢慢散开,暖得让人想落泪。
他知道,这场虫灾还没完全过去,土办法能不能彻底根治还是未知数。
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了,因为他明白,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有张婶、李大爷这样的庄稼人,身边有苏瑶、赵建军、林晓燕这样的伙伴,还有这片土地上最朴素的智慧。
就像这些土办法,看着不起眼,却带着祖辈传下来的韧劲,能在最艰难的时候,护住希望的火苗。
而他和苏瑶一起到处找办法的日子,也会像这些烟杆、石灰、蓖麻叶一样,带着烟火气,带着泥土香,深深扎在记忆里,成为往后岁月里最踏实的力量。
天亮时,苏瑶站在院子里,看见陆逸尘正蹲在灶边,把昨天收集的土办法一条条记在本子上,字迹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让她突然觉得,不管将来有多少风雨,只要他们还能这样一起想办法,一起面对,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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