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风裹着碎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响。
苏瑶正坐在炕头给陆逸尘补那件磨破袖口的蓝布衫，针脚刚缝到第三行，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张婶的大嗓门：“苏瑶在家不？有贵客来啦！”
她心里咯噔一下，捏着针线掀开门帘出去，看见张婶身后跟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袖口别着块金表，头发梳得油亮，正打量着知青点的院子，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挑剔。
旁边还站着个中年妇女，穿件花棉袄，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见了苏瑶就笑，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
“这就是苏老师吧？果然是个俊姑娘！”
妇女上前拉住苏瑶的手，她的手心又暖又软，带着股雪花膏的香味，“俺是公社文书家的，叫俺刘嫂就行。这位是县里供销社的王主任，今天来是……”
张婶在旁边赶紧打圆场：“刘嫂是来串亲戚的，顺便来看看咱们夜校办得咋样。”她给苏瑶使了个眼色，嘴角的笑有点不自然。
苏瑶心里透亮，这哪是串亲戚，分明是来相看的——以前村里有姑娘被提亲，媒人就是这副架势。
果然，刘嫂拉着她往屋里走，王主任跟在后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苏老师下乡几年了？”刘嫂摸着炕上铺的粗布褥子，“听说你教认字教得好，还帮着队里种新谷，真是个能干的姑娘。”
苏瑶捏着衣角没说话，心里像堵了团棉花。她瞥见王主任正翻着桌上的识字本，手指在她写的“心”字上划来划去，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王主任今年二十八，”刘嫂见她不搭话，自顾自地说下去，“在县里有房子，爹娘都是退休干部，家里就他一个儿子。
要是你俩成了，明年就能给你办返城，去供销社当售货员，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俺不返城。”苏瑶猛地站起来，声音有点发颤，“俺在村里挺好的，夜校离不开俺，新谷种也得有人管。”
刘嫂的脸僵了僵，张婶赶紧打圆场：“孩子年轻，不懂事，刘嫂别往心里去。”
正说着，陆逸尘掀开门帘进来了，他刚从仓库回来，手里还抱着本储藏记录，肩头落着层雪，看见屋里的人，脚步顿了顿。
“这是陆知青吧？”刘嫂立刻换上笑脸，“早听说你是上海来的大学生，有学问！”
陆逸尘没接话，目光落在苏瑶发红的眼眶上，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他把记录往桌上一放，声音冷得像屋外的雪：“张婶，要是没事，我和苏瑶还要整理秋收的数据，怕是招待不了贵客。”
王主任的脸沉了沉，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灰：“既然苏老师忙，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苏瑶说：“苏老师好好考虑考虑，过几天我再来。”
刘嫂赶紧跟着附和：“就是，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
两人走后，张婶叹了口气：“俺也是没法子，王主任托了公社书记打招呼，推不掉啊。”她看着苏瑶，“孩子，你要是不愿意，婶子再想办法回绝。”
苏瑶摇摇头，眼圈更红了：“不关张婶的事。”她低头看着炕上的蓝布衫，针脚歪歪扭扭的，像自己此刻的心情。
陆逸尘蹲在灶边添柴，火光映得他侧脸的线条格外硬，没说一句话，却让人觉得他周身都裹着层寒气。
晚饭时，谁都没说话，只有筷子碰着碗沿的轻响。
赵建军扒拉着玉米粥，突然说：“那王主任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上次去供销社买煤油，他还刁难俺，说没票不让买。”
林晓燕也点头：“俺娘说，他前年跟邻村的姑娘订了亲，又嫌人家没文化，把亲事退了。”
陆逸尘放下筷子，往苏瑶碗里夹了块咸菜：“别想了，吃饭。”他的声音很沉，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瑶抬起头，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突然想起早上他还在仓库里核对数据，忙得连早饭都没吃。
夜里去夜校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把田埂盖得白茫茫一片。
陆逸尘走在前面，用树枝扫开路上的积雪，苏瑶跟在后面，踩着他的脚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的难受。
“别往心里去。”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像结了层霜，“你不愿意，没人能逼你。”
苏瑶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可他们说……说能办返城……”
她不是没想过返城，只是现在，这里有夜校的学员，有新谷种的希望，还有……还有身边这个人，让她觉得返城没那么重要了。
陆逸尘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突然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指尖凉得像雪，却带着股温柔的劲。
“返城的机会总会有，”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心里的主意不能变。”他往她手里塞了个热红薯，是从灶膛里烤的，“拿着暖暖手，别冻着。”
夜校的课上，苏瑶总走神，教“家”字时，粉笔差点折断。
李家族长坐在前排，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下课时把陆逸尘拉到一边，低声问：“是不是王主任来提亲了？”
陆逸尘点点头，拳头攥得咯吱响。
李家族长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那小子不是好东西！俺去跟公社书记说，就说苏瑶是俺们队的宝贝，谁也别想抢！”他往苏瑶那边看，“你也给俺争点气，喜欢谁就说出来，别让人欺负了去！”
陆逸尘的脸瞬间红了，却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王主任真的又来了，还提着两盒点心，站在夜校门口等苏瑶。
学员们见了，都围过来看热闹，李大爷故意大声说：“王主任这么闲？供销社不用卖东西？”李嫂也跟着笑：“怕是惦记着我们苏老师的好手艺吧？”
苏瑶刚走到门口，就被王主任拦住了：“苏老师，考虑得咋样了？只要你点头，返城手续我立马办。”他伸手想去碰苏瑶的胳膊，被陆逸尘一把打开了。
“请你放尊重些。”陆逸尘把苏瑶护在身后，像只护崽的老熊，“苏瑶不愿意，你别再来骚扰她。”
王主任的脸涨得通红：“你算哪根葱？我和苏老师谈亲事，轮得到你插嘴？”
“我是她男人！”陆逸尘的声音像炸雷，在雪地里响得老远。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雪花都像停在了半空。苏瑶的脸“腾”地红透了，心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
她从陆逸尘身后走出来，看着王主任，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王主任请回吧，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王主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拎着点心灰溜溜地走了，连头都没回。
学员们爆发出一阵欢呼，李家族长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早就该这样！小陆这小子，总算有担当！”张婶拉着苏瑶的手，眼圈红红的：“好，好，这下婶子就放心了。”
雪还在下，却让人觉得没那么冷了。
陆逸尘看着苏瑶，耳朵红得像要滴血：“我……我刚才……”苏瑶踮起脚，替他拂去肩上的雪，轻声说：“我知道。”
两人站在雪地里，看着彼此，突然都笑了。
雪花落在他们发间、肩头，像撒了把碎钻，把这平凡的日子装点得像幅画。苏瑶知道，提亲的风波过去了，但她和陆逸尘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就像这埋在雪下的土地，看似沉寂，却藏着春天的希望。
那些被人提亲的慌乱，那些他挺身而出的坚定，都像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却一步步把他们引向彼此，引向那个叫做“家”的地方。
回到知青点时，赵建军和林晓燕正在贴红纸条，是用苏瑶教的字写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灶房里飘着肉香，张婶不知啥时候来了，正炖着一锅红烧肉，说要给他们俩“贺喜”。
苏瑶看着陆逸尘被火光映红的脸，突然觉得，这冬天一点都不冷了。
因为心里有了牵挂，有了归宿，有了那个愿意为你挡在身前、说“我是她男人”的人，再大的风雪，都能变成岁月里最甜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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