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得像要把土地烤化,夜校的窗玻璃上蒙着层热气,连空气都带着股焦灼的味。
苏瑶把那一百块奖金用红布包着,放在讲台最显眼的地方,红布在阳光下泛着光,像团跳动的火苗。
陆逸尘蹲在墙角,往麻袋里装新收的绿豆,豆粒碰撞的脆响里,混着院子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苏老师,陆老师,俺们来啦!”
张婶掀开门帘走进来,手里拎着篮刚摘的黄瓜,绿得能滴出水来,“听说你们要分那奖金?俺家那口子让俺来看看,用不用搭把手记账。”
话音刚落,李嫂、赵建军、林晓燕也跟着进来了,不大的教室瞬间挤满了人,连窗台上都扒着几个看热闹的半大孩子。
苏瑶把红布包往桌上推了推,指尖有点发颤:“这一百块钱,是地区奖励咱夜校的,不是我和逸尘一个人的。我和他商量好了,今天就把这钱分下去,给大家添点实在东西。”
陆逸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绿豆壳:“我列了个单子,大家看看中不中。”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纸,上面用铅笔写得密密麻麻:“买二十本新识字本,给每个学员发一本;买五盒粉笔,两盒红的,三盒白的;剩下的钱,给夜校添张新讲台,再给孩子们扯点花布,做件新衣裳。”
“做新衣裳?”狗剩从窗台上蹦下来,光脚丫在地上踩出串泥印,“真的给俺们做新衣裳吗?要绣谷穗的那种!”
苏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光绣谷穗,还要绣上你们的名字,让大家都知道是夜校给的奖励。”
李嫂往桌上凑了凑,看着那张单子直点头:“这分配中!俺看那讲台早就该换了,苏老师站在上面总晃悠,上次差点摔着。”她往赵建军那边瞟了眼,“建军,你不是会木工吗?新讲台就交给你了,用料上别省着,钱不够俺们再凑。”
赵建军梗着脖子拍胸脯:“放心吧李嫂!保证做得结结实实的,让苏老师站到退休都没问题!”
林晓燕在旁边捅了他一下:“就你嘴贫,先想想咋做才好看,别弄个四四方方的像个棺材板。”说得大家都笑了,赵建军的脸腾地红了,挠着头说不出话来。
张婶突然想起什么,往苏瑶手里塞了根黄瓜:“对了,公社供销社的王主任说,今天下午有批新到的文具,铅笔、橡皮都有,要不咱现在就去挑挑?”
苏瑶刚要应声,就看见李家族长拄着拐杖走进来,蓝布褂子的前襟沾着点麦糠,显然是刚从晒谷场过来。
“你们的话俺都听见了,”老头往讲台边一站,拐杖往地上一顿,“这分配公道!但我再加一条——给每个学员发两斤绿豆,天热了煮水喝,败火。”
他往陆逸尘手里塞了个布包,“这是俺家去年收的,不用算钱,就当俺老头子的一点心意。”
陆逸尘打开布包,绿豆绿得发亮,颗颗饱满。他往李家族长手里塞了五块钱:“族长,这钱您得拿着,不然这绿豆我们不能要。”
老头把钱往回推:“你这孩子咋这么犟?俺是看着夜校一点点好起来的,发点绿豆还不行?”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苏瑶打了圆场:“族长,钱您收着,绿豆我们留下,就当您提前给孩子们的暑礼了。”
往公社供销社去的时候,苏瑶和陆逸尘推着辆独轮车,赵建军和林晓燕跟在后面,四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串会动的糖葫芦。
日头虽然毒,可路边的玉米叶长得正旺,绿得晃眼,风吹过叶尖,发出沙沙的响,像在为他们唱歌。
“其实我觉得,分给大家比自己拿着踏实,”苏瑶推着车,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车把手上,“这奖金本来就是大家一起挣的,少了谁都不行。”
陆逸尘往她手里塞了块毛巾:“我也是这么想的。上次育秧棚的温度计,是晓燕熬夜盯着;黑板坏了,是建军连夜修好的;张婶和李嫂,更是天天来给咱们烧热水……这奖,该有他们一份。”
供销社里凉快得很,王主任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他们就笑了:“你们可算来了!我特意留了最好的文具,铅笔是上海产的,橡皮带着香味呢!”
他往柜台上摆东西,铁皮文具盒、带花纹的笔记本、五颜六色的粉笔,摆了满满一摊,像个小集市。
苏瑶挑了二十本识字本,纸页厚实,封面印着“农业识字”四个大字,正好给学员们用。
陆逸尘选了五盒粉笔,红的白的各两盒,还有一盒是黄色的,说是要在黑板上画谷种的剖面图。赵建军抱着块红漆木板,说是要给新讲台做面板,红得像团火。
最热闹的是扯布的时候。林晓燕拉着苏瑶在布柜前挑挑拣拣,蓝色的、粉色的、带着小碎花的,每块布都摸了又摸。
“这块蓝的好,”她指着块带细白条纹的,“给狗剩做件褂子,耐脏;这块粉的给丫蛋,绣上桃花肯定好看。”
苏瑶笑着点头,又加了块黄色的:“再给李大爷家的小孙子扯点,他总说想要件黄衣裳,像向日葵。”
回到村里时,日头已经西斜,晒谷场的阴影里坐了不少纳凉的人。看见他们推着车回来,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卸东西。
张婶抢过那捆花布,往孩子们身上比划:“哎哟,这布真好看!丫蛋穿上肯定像个小媳妇!”说得丫蛋红着脸往苏瑶身后躲,引得大家一阵笑。
分东西的时候,夜校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苏瑶给每个学员发了本新识字本,扉页上用红笔写着他们的名字,狗剩举着本子在院子里跑,嘴里喊着:“俺有新本子啦!上面有俺的名字!”
李嫂拿着两盒粉笔,小心翼翼地往黑板槽里放,像在摆什么宝贝:“这红粉笔真鲜亮,画谷穗肯定好看。”
赵建军和几个后生扛着木板往教室走,叮叮当当开始打新讲台。刨子划过木板的声音,锤子敲钉子的声音,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像支热闹的歌。
陆逸尘站在旁边指点:“再高两寸,苏老师讲课不用总低头;下面做个抽屉,能放粉笔和板擦。”
最让人眼热的是分绿豆。李家族长蹲在院子里,用个粗瓷碗往每个人手里分,绿豆绿得发亮,在夕阳下闪着光。
“这绿豆得用井水泡泡再煮,”老头给大家传授经验,“加两颗冰糖,放凉了喝,比啥都解渴。”
分到最后,他往苏瑶和陆逸尘手里各塞了满满一碗:“你们俩最辛苦,得多喝点。”
新讲台做好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赵建军擦了把汗,往讲台边一站:“咋样?够气派吧?我特意在边角刻了谷穗,你们看像不像?”
大家围过来看,果然,讲台的四个角都刻着小小的谷穗,穗粒饱满,连麦芒都刻得清清楚楚。
苏瑶站在新讲台上,脚底下稳稳当当的,比原来的旧讲台舒服多了。
她拿起支新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谢谢大家”四个字,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清脆得很,像在唱歌。
“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她看着院子里的人,眼睛有点发湿,“没有大家帮忙,夜校办不起来,这奖状和奖金也拿不到。”
陆逸尘往她手里塞了块带香味的橡皮:“别谢了,以后好好教大家认字,就是最好的报答。”
他往黑板上指,“你看,这新讲台,新粉笔,新本子,都是大家一起挣来的,往后的日子,咱们还一起干。”
夜风渐渐凉了,吹得槐树叶沙沙响。大家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听苏瑶读新识字本上的故事,讲“勤劳”“丰收”“团结”这些字的意思。
狗剩趴在新讲台上,用手指描着上面的谷穗,丫蛋把新本子抱在怀里,生怕被人抢了去。
张婶往苏瑶手里塞了个刚煮好的玉米,黄澄澄的,冒着热气:“快吃点,看你忙了一下午。”
她看着院子里的光景,突然叹了口气:“俺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的事,得奖了还想着大家伙儿,小苏,小陆,你们真是好孩子。”
苏瑶啃着玉米,甜香混着热气在嘴里化开,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这奖金分出去,比自己揣着踏实得多。
就像种谷子,再好的种子也得撒在地里,大家一起浇灌,才能长出满田的好庄稼。夜校也是这样,单靠她和陆逸尘不行,得靠所有人一起使劲,才能办得越来越红火。
月亮升到头顶时,大家才慢慢散去。陆逸尘帮着苏瑶收拾东西,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挨得很近,像幅温暖的画。
“其实这样挺好的,”苏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声音轻轻的,“每个人都有份,每个人都开心。”
陆逸尘点点头,往她手里塞了颗从供销社买的水果糖:“以后会更好的。”
糖在嘴里慢慢化开,甜得人心里发颤。苏瑶看着黑板上“谢谢大家”四个字,突然觉得,这奖品分出去的不只是钱和东西,还有信任和情谊。
就像谷种撒在地里,长出的不只是庄稼,还有沉甸甸的希望,和大家对好日子的盼头。
夜风穿过窗棂,吹得新粉笔盒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
苏瑶知道,往后的日子,她和陆逸尘会和大家一起,在这夜校里,在这土地上,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得像今天一样,热热闹闹的,甜甜蜜蜜的,充满了生长的欢喜。
喜欢岁月长歌,情定时光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岁月长歌,情定时光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