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风刚刮过东河沿,陆逸尘就蹲在试验田边扒雪。
冻得发硬的土块下,冬小麦的苗尖正偷偷冒绿,嫩生生的叶尖沾着融雪的水珠,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玉。
苏瑶拎着竹篮跟在后面,篮里装着刚炒的芝麻,张婶说开春撒点芝麻在田埂边,能驱虫,她便蹲在埂上一粒一粒往土里摁,指尖冻得发红也没顾上搓。
“别撒太密。”陆逸尘直起身时,棉裤膝头沾着层湿泥,他往苏瑶手背上呵了口热气,暖得她指尖发颤,“这土刚化冻,芝麻得埋浅点才出芽。”
他的指腹蹭过她冻红的耳尖,去年冬天冻裂的口子早好了,留着点浅浅的印,倒比城里姑娘戴的耳坠还耐看。
雪化得快,不过三日,田埂边就渗出了细流,顺着沟往东河淌,叮咚响着像串碎铃铛。
赵建军扛着犁往地里走,老远就喊:“小陆!苏老师!族长让去队部领稻种!今年的稻种比去年饱满!”
队部的院子里堆着新到的稻种,麻袋解开个口,金黄的籽粒滚出来,在日头下闪着油亮的光。
族长蹲在麻袋旁抓了把稻种,往陆逸尘手里塞:“今年东河沿的肥田给你试种,我跟公社文书说好了,化肥优先给你批。”
他往苏瑶那边瞟了眼,笑着往她手里塞了包花籽,“这是王主任媳妇给的,说种在窗台上好看。”
苏瑶捏着花籽包往回走时,陆逸尘正扛着稻种往试验田去。
他的棉裤沾着泥,却走得轻快,蓝布衫的后颈沾着层薄汗,开春的活计紧,翻地、选种、育秧,桩桩都得赶在惊蛰前,他天不亮就下地,直到日头落了才肯回。
夜里坐在灯下,苏瑶帮他揉腰。他总说“不酸”,可她的掌心按在他后腰时,能摸到紧绷的筋,像盘着的老藤。
“明儿让建军帮着翻地吧。”她往他腰上贴了片膏药,是李大夫给的草药膏,暖得能渗进骨头缝,“你歇一天,编编育秧用的竹筐也好。”
陆逸尘攥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她的指尖凉,正好压下眼里的乏:“没事。等育完秧就歇。”
他往炕桌那边指了指,桌上摆着张城里寄来的包裹单,是苏瑶爸妈寄的,说是给他们带了城里的细粮和块花布,“等忙完这阵,咱去公社取包裹,顺便给叔婶回信,说稻种挺好的。”
苏瑶点点头,往他怀里钻了钻。窗外的风声渐渐软了,不像冬天那样刮得窗棂响,倒像带着点暖,拂得人心里发涨。
她想起去年冬天,两人蹲在灶膛前看雪,陆逸尘说“等开春就带你回城”,此刻听着他安稳的心跳,倒觉得回不回城都一样,有他在的地方,有试验田的谷种、夜校的孩子、窗台上的野菊,就是最暖的家。
过了几日,东河的冰彻底化了。河水绿得像块翡翠,映着岸边刚抽芽的柳丝,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光。
苏瑶蹲在河边洗野菜,刚冒芽的荠菜嫩得能掐出水,她摘了把往篮里放,听见身后传来“扑通”声,陆逸尘正往河里放育秧用的竹筐,筐里垫着松针,要泡透了才不沾泥。
“小心着凉。”苏瑶往他手里塞了块干布,他的棉鞋沾着水,却笑得亮:“水不凉了。你瞧,鱼都出来了。”
他指着水里的小鱼,银闪闪的窜来窜去,像撒在水里的星子,“等夏收了,我编个渔网,给你熬鱼汤喝。”
育秧棚搭起来时,队里的妇女都来帮忙。张婶蹲在棚里铺松针,李嫂帮着洒水,嘴里念叨着:“去年小陆育的秧,插下去比别家的早抽穗十天!今年准能多打粮!”
苏瑶蹲在旁边选稻种,把空瘪的粒儿拣出来,陆逸尘蹲在她对面,两人的手时不时碰在一起,像春播时两粒挨得近的谷种。
夜里育秧棚得留人守着,怕冻着刚发的芽。
陆逸尘裹着棉毯蹲在棚里,苏瑶拎着油灯来送窝窝,灯影落在他脸上,他正对着秧芽笑,眼里的光比灯还亮:“你瞧,冒白尖了。”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芽尖,像怕碰碎了,“比去年的壮实。”
苏瑶把热窝窝往他手里塞:“快吃吧。我陪你守会儿。”两人蹲在棚里,听着秧芽吸水的轻响,混着远处东河的水声,倒比任何热闹都让人踏实。
陆逸尘突然往她发间别了朵刚开的蒲公英,绒球软乎乎的:“等稻子熟了,咱就去城里。让叔婶瞧瞧咱种的稻穗,比城里的挂面还长。”
苏瑶笑着点头,往他怀里靠了靠。棚外的月光亮得很,照在刚化的泥地上,泛着润润的光。
她知道,冰雪化了,春天真的来了,试验田的秧芽在长,窗台上的花籽在冒,她和他的日子也像这开春的地,翻好了土,施足了肥,只等着往下扎根,往上生长,结出满穗的甜。
取包裹那天,陆逸尘特意借了辆自行车。苏瑶坐在后座上,手里攥着花布包,是她爸妈寄的浅粉细棉布,印着小小的蔷薇花,比上次那件蓝花布还软和。
往回走时,风带着柳丝的香往鼻尖钻,她突然往陆逸尘背上靠:“其实不用等夏收,现在去城里也挺好。”
陆逸尘蹬车的脚顿了顿,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笑的颤:“好。等育完秧就去。给你娘编的竹花盆快编好了,再给你爹编个烟盒,准保比城里买的结实。”
回到村里时,张婶正站在晒谷场翻菜籽,看见他们就喊:“快来看!我种的迎春花开了!”嫩黄的花挤在枝上,迎着风晃,像撒了把碎金。
苏瑶把花籽往张婶手里塞:“这是城里的花籽,您帮着种种?”张婶笑得眼都眯了:“好!种在夜校窗台下,让孩子们也瞧瞧城里的花!”
夜里坐在灯下,苏瑶把浅粉棉布铺在炕上。陆逸尘蹲在旁边编竹花盆,青黄的竹篾在他手里绕出好看的圈,竹香混着灶上的玉米粥香,漫在屋里像化不开的糖。
她知道,春天来了,往后的日子会像这刚化冻的地,软乎乎的,暖烘烘的,只要两人心往一块儿使,往地里撒啥种,就准能长出啥庄稼;往日子里揣啥甜,就准能过出啥滋味。
陆逸尘把编好的竹花盆往窗台上放,正好接住漏进来的月光。“明儿我去翻地。”他突然说,声音低得像怕惊着谁,“翻完地就给叔婶写信,说我们下月初就回城。”
苏瑶往他手里塞了块刚蒸的红糖糕:“好。我明儿去买张新信纸,写得漂漂亮亮的。”
窗外的虫鸣渐渐稠了,东河的水声顺着风飘进来,温柔得像支摇篮曲。
苏瑶往陆逸尘怀里靠了靠,听着他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这冰雪消融的春天,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
因为她知道,只要身边有他,有这屋里的暖,有试验田的秧芽,不管是在乡下的试验田,还是在城里的屋檐下,日子都会像这开春的花,一瓣一瓣,开得甜甜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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