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日头晒得东河沿的稻苗直打蔫,苏瑶蹲在田埂边给稻苗补水,竹瓢舀着河水往苗根浇,水珠落在叶尖上滚成圆,映着她鼻尖的汗,亮闪闪的。
陆逸尘扛着锄头从试验田那边过来,蓝布衫后背洇出片深色的汗渍,离着老远就喊:“歇会儿吧!日头正毒呢!”
苏瑶直起身时,腰眼酸得发僵,她捶着腰往树荫下挪:“刚看见李嫂往公社去了,说是给她儿子打听回城的事。”
陆逸尘把水壶递过来,粗瓷壶壁沾着他的体温:“赵建军前阵子写信来,说城里工厂在招临时工,许是这事。”
两人蹲在树荫下喝水,风拂过稻苗沙沙响,混着远处夜校传来的读书声,狗剩正领着孩子们念“春种一粒粟”,念得奶声奶气,却字字清楚。
苏瑶往夜校方向瞟了眼,窗台上摆着她新换的野菊,黄灿灿的开得正盛,是今早从田埂边掐的。
“你说……”陆逸尘突然开口,指尖抠着水壶底的泥,“若公社再给咱来次招工的信,你去不去?”苏瑶正用草叶编小蚂蚱,闻言手一顿,草叶“啪”地断了:“你想让我去?”
“我是说若你想去。”他赶紧补了句,耳尖有点红,“上次化肥厂的名额还空着,队长说只要咱点头,随时能去填表。你爸妈也总写信催,说给你留着以前的房间呢。”
苏瑶没接话,揪了片稻叶在指尖捻。
叶尖的锯齿蹭着皮肤,微痒的疼里带着点青气,这是她蹲在地里摸了三年的稻叶,从刚下乡时认不出谷种和草籽,到如今能凭着叶色辨肥力,指尖的茧子磨了又褪,倒比城里的胭脂香更让她踏实。
夜里躺在炕上,苏瑶翻来覆去睡不着。陆逸尘以为她热,往她身边挪了挪,让出点凉席:“是不是炕太烫了?我去舀盆凉水擦擦。”
她拽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在想李嫂的事。她儿子说在城里当临时工,天天刷油漆,呛得直咳嗽,可她还盼着儿子能转正。”
陆逸尘往她额上贴了片凉毛巾:“城里有城里的好,村里有村里的暖。你若不想走,咱就不走。
上次编的竹花盆还没给你娘寄呢,等稻子熟了,装袋新米一起寄,比空着手回城强。”
苏瑶往他怀里钻了钻,听着他稳当的心跳笑了:“我就是觉得,夜校的孩子刚学会背乘法表,若我走了,新来的老师未必有耐心教。
试验田的稻种刚试种成功,张婶说要学咱的法子育秧,我还没来得及教她怎么选种呢。”
她顿了顿,指尖划着他手背上的疤,“还有你编竹筐时总爱扎到手,我若不在,谁给你缝伤口?”
陆逸尘把她搂得紧了些,下巴抵着她发顶:“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昨儿去队部,族长还跟我说,等秋收了就把东河沿那片肥田划给咱,让咱扩试验田。他说你教的‘施肥记账法’管用,队里的亩产比去年多了两成呢。”
第二日苏瑶去夜校上课,刚进门就见孩子们围上来,丫蛋举着个布娃娃往她手里塞:“苏老师,这是俺娘给俺缝的,给你玩!你别像建军哥那样走了!”
狗剩从兜里掏出颗野草莓,红得像颗小玛瑙:“这是俺在坡上摘的,甜!你吃了就不想走了!”
苏瑶蹲下来抱了抱孩子们,鼻尖突然发酸。
她教孩子们认字的石板被磨得发亮,上面还留着昨天写的“稻”字;窗台上的粉笔盒摆得整整齐齐,是孩子们按颜色分好的;就连她坐的小凳,腿上都被陆逸尘钉了块木板,怕她坐不稳。
这些细碎的暖,像田埂边的草,悄悄就长满了心。
陆逸尘中午来送窝窝时,见苏瑶正教孩子们在纸上画谷穗。
狗剩画得歪歪扭扭,穗粒都跑到秆外面去了,苏瑶握着他的手慢慢描,指尖蹭着他的小手,软乎乎的。
“族长让去领新的农技手册,”陆逸尘把窝窝往桌上放,“公社文书说这是省农科院编的,有你上次说的‘水稻防虫法’。”
苏瑶翻着手册眼睛发亮,纸页上印着稻苗病虫害的图,比她记的笔记清楚多了。
“等下午我抄下来贴在队部,”她往陆逸尘嘴里塞了口窝窝,“让张婶她们也学学,省得稻子长了虫不知道咋治。”
陆逸尘嚼着窝窝笑:“你比手册还管用。上次李嫂家的稻子生了蚜虫,你教她用烟草水喷,比农药还灵。”
′入夏时试验田的稻子开始扬花,淡绿色的小花穗垂着,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香。苏瑶和陆逸尘蹲在田埂边授粉,用竹竿轻轻拨稻穗,让花粉落在雌蕊上。
张婶领着几个妇女来学,蹲在旁边直咋舌:“这活计细!也就苏老师能干得了!”
苏瑶教她们辨雌花雄花,陆逸尘蹲在旁边编竹扇,编好了就往她们手里塞:“扇着凉快。”
李嫂拿着竹扇笑:“你们俩呀,一个懂庄稼,一个手巧,就该守着这地过日子。”
夜里苏瑶给爸妈写信,说“稻子快扬花了,等秋收了带新米回城”。
又添了页孩子们的作业纸,狗剩写的“苏老师好”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
陆逸尘在信里画了张试验田的图,旁边写“苏瑶说这稻子能打九千斤”,末了又画了个小竹筐,筐里躺着颗谷穗。
寄信时路过公社,文书笑着往苏瑶手里塞了块冰糕:“城里来的同志说你改良的谷种好,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农科院当技术员。”
苏瑶咬着冰糕愣了愣,冰碴子化在舌尖凉丝丝的:“不去啦。等稻子熟了再说。”
文书倒不意外:“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上次去夜校,见孩子们把你的照片贴在墙上呢,说‘苏老师是仙女’。”
陆逸尘往苏瑶手里塞了颗糖,替她答:“等她把队里人都教会育秧,再说去不去的事。”
回村的路上,苏瑶攥着陆逸尘的手晃:“你说农科院的技术员,是不是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看图纸?”“许是。”陆逸尘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可哪有蹲在地里看稻穗扬花舒坦?”
苏瑶笑了,往试验田方向望,夕阳把稻苗染成金红色,风一吹,穗子晃得像片浪。
她知道自己为啥还不想走了,不是城里不好,是村里的暖太实在。
是孩子们捧来的野草莓,是张婶塞来的红薯干,是陆逸尘编的竹扇,是试验田刚扬花的稻穗,是这些掺着泥和汗的日子,把心填得满满当当,挪不开脚了。
陆逸尘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小布包,里面是颗用彩线缠的稻穗,穗粒缠得圆滚滚的:“编了三夜呢。”
苏瑶捏着稻穗笑,彩线蹭着指尖暖烘烘的。她知道,不管以后走不走,这些在村里的日子,像试验田的谷种扎了根,早就在心里结了穗,甜得挪不开了。
灶膛里的火又烧起来了,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挨得紧紧的。窗外的蛙鸣稠了,东河的水声顺着风飘进来,温柔得像支歌。
苏瑶往陆逸尘怀里靠了靠,听着他说“等秋收了编个大谷仓”,突然觉得就这样挺好,守着块地,守着个人,守着群孩子,把日子过成稻穗的模样,饱满又甜,哪还需要急着往别处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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