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风裹着碎冷意，刮得晒谷场的空麻袋“哗啦”响。
苏瑶蹲在谷堆边，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复试结果通知单，“未通过”三个字像结了冰的稻粒，硌得指尖发疼。
陆逸尘扛着最后一捆稻草从试验田回来，见她把通知单揉得发皱，赶紧把稻草往车上一扔，快步走过来。
“别攥着了，手该疼了。”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通知单从她手里抽出来，指尖蹭过她发红的指腹，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谷壳，是今早帮着筛谷时蹭的，此刻却没了往日的鲜活，只剩蔫蔫的红。
苏瑶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微微发颤。风卷着谷糠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把细沙，她也没顾上拂。
陆逸尘知道她心里的苦那些熬夜算数学题的夜晚，那些对着镜子练习试讲的清晨，那些孩子们“苏老师肯定能考上”的期待，此刻都像被霜打了的稻苗，蔫在了心里。
他没急着劝，只是坐在她身边，把自己的蓝布衫脱下来，轻轻披在她肩上。
布衫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暖，混着稻草和泥土的香，像灶膛里刚添的柴火，慢慢烘着她发冷的身子。
“我也没考上。”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刮走，“农机校的复试，最后道液压题答错了，考官说我实操经验够，理论差了点。”
苏瑶猛地抬头，眼里还沾着泪：“你也没考上？”陆逸尘点点头，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通知单，上面同样印着“未通过”，纸角还沾着点泥，是今早从公社回来时，不小心掉在田埂上蹭的。
“你看，咱俩都没考上，正好作伴。”他笑着把通知单折成个小纸船，放在她手里，“就当是场考试，考砸了，下次再考，或者换条路走，也挺好。”
苏瑶捏着纸船，眼泪又掉下来，砸在纸面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可孩子们还等着我去城里读书，回来教他们更多知识呢。”她的声音发颤，“张婶还特意给我缝了蓝布衫，说去城里穿好看……”
“孩子们不会怪你的。”
陆逸尘帮她擦了擦眼泪，指尖蹭过她发烫的脸颊，“狗剩昨天还跟我说，就算你不去城里，教他算‘稻穗有多少粒’也很好；丫蛋还把她的布娃娃给你留着，说等你回来陪她玩。”
他顿了顿，往她手里塞了颗炒黄豆，是张婶早上给的，还带着热乎气，“你尝尝，甜的，跟咱种的黄豆一样甜。”
苏瑶嚼着黄豆，甜意顺着舌尖往心里爬，却还是堵得慌。“我总觉得对不起你。”
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你熬夜帮我改数学题，还编麦秆三角板帮我记公式，结果我还是没考上……”
“傻姑娘，说啥对不起。”陆逸尘把她往怀里搂了搂，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必须考上，是为了让你不留遗憾。
你努力过了，这就够了。就像咱种试验田，去年试种失败了，今年不也成功了？就算没考上大学，咱还能种稻子、教孩子、编竹筐，日子照样能过甜。”
风渐渐小了，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把谷堆染成金红色。
陆逸尘拉着苏瑶站起来，往试验田方向走：“带你去看个东西。”两人踩着田埂上的碎草，脚下的泥土软乎乎的，像刚发好的面团。
走到试验田中央，陆逸尘指着一片稻穗：“你看，这片是咱春天最早育的秧，当时总担心长不好，现在不也结满了穗？”
他蹲下来，掰下一株稻穗，递到苏瑶手里：“你数数，多少粒？”苏瑶捏着稻穗，指尖拂过饱满的谷粒，一颗、两颗、三颗……数到最后，竟有一百多粒。
“你看，就算没考上大学，咱种的稻子也没让咱失望。”陆逸尘笑着说，“这稻穗，比城里的大学通知书还实在，能让乡亲们多打粮，能让孩子们冬天多喝顿糊糊，这不比啥都强？”
苏瑶看着手里的稻穗，心里的堵渐渐散了。
她想起春天育秧时，两人蹲在棚里守着秧芽，怕冻着、怕旱着；想起夏天灌浆时，陆逸尘每天早晚都来浇水，连饭都顾不上吃；想起秋天收割时，乡亲们围着谷堆笑，说“这稻种真好”……
这些日子，像刚晒好的谷粒，颗颗都带着暖，比大学通知书更让她踏实。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陆逸尘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他的脸亮堂堂的。
“我给你煮碗红糖粥，”他说，“张婶说红糖能暖身子，喝了就不难过了。”
苏瑶坐在灶边，看着他往锅里放红糖，动作笨拙却认真，他平时很少做饭，连煮玉米粥都能煮糊，此刻却为了她，慢慢琢磨着放多少糖。
粥煮好时，香气漫了满屋。陆逸尘把粥端到她面前，还特意找了个带花纹的粗瓷碗：“你看，这碗是上次公社奖励的，说咱改良谷种有功，我一直没舍得用，今天给你用。”
苏瑶喝着粥，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心里发涨。
夜里躺在炕上，苏瑶往陆逸尘怀里钻了钻，听着他稳当的心跳：“其实没考上也挺好，我还能教孩子们认字，还能跟你一起种稻子。”
陆逸尘把她搂得更紧，往她额上亲了亲：“就是嘛。等明年，咱还能再考，或者去农科站当技术员，王技术员上次还说，想跟咱合作推广谷种呢。”
苏瑶笑了，往窗外望月光落在试验田的稻穗上，泛着银亮的光。
她知道，没考上大学虽然难过，但有陆逸尘在身边安慰她、陪着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就像试验田的稻子，就算遇到风雨、遇到虫灾，只要有阳光、有雨露，有细心照料，照样能结出饱满的穗子。
第二天一早，苏瑶刚起床，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孩子们的声音。
狗剩举着个纸折的星星跑进来：“苏老师！俺给你折了星星！能带来好运气！”丫蛋抱着布娃娃，往她手里塞：“苏老师，俺陪你玩娃娃！”
陆逸尘站在旁边笑，往孩子们手里分炒黄豆：“走，咱去试验田选种，让苏老师教你们怎么挑饱满的谷粒！”
苏瑶牵着孩子们的手，往试验田走。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春天的风。
她看着身边的陆逸尘，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试验田金黄的稻穗，突然觉得，没考上大学又算什么呢？
她有最疼她的人，有最可爱的孩子，有最踏实的日子，这些，比任何大学通知书都珍贵。
陆逸尘走在她身边，时不时往她手里塞颗炒黄豆。风带着稻花的香，吹得人心里甜滋滋的。
苏瑶知道，往后的日子，就算再遇到难事儿，只要有他在身边安慰她、支持她，就一定能像试验田的稻子那样，扎根土地，迎风生长，结出属于自己的甜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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