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已经歇了大半，初秋的风裹着槐树叶的清香，从病房敞开的窗缝里钻进来，拂过我额角沁出的薄汗。
我侧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襁褓里的小东西，连手腕上还没拆的输液针传来的酸胀感，都忘了个干净。
“慢点儿动，刚生完身子虚。”顾廷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沙哑，却比往常更显温柔。
他伸手扶住我想抬起来的胳膊，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替我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襁褓上时，原本带着几分凌厉的眉眼，瞬间柔得像化了的糖。
这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也是盼了许久的女儿。
昨天傍晚发作的时候，我还坐在院子里给思尘缝新书包上的布贴，忽然一阵细密的腹痛袭来，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
思尘吓得立刻跑过来，小手攥着我的衣角，仰着小脸问：“妈妈，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爸爸！”
那孩子跑起来还带着孩童的踉跄，却硬是凭着一股急劲儿，把在院子里劈柴的顾廷州叫了过来。
顾廷州放下斧头就冲了过来，蹲在我面前，大手裹着我的手，声音里藏不住慌：“别怕，我这就送你去卫生院。”
说着，他背起我就往门外走，思尘则懂事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我早就收拾好的待产包，小脸蛋憋得通红，却没说一句累。
从家里到公社卫生院，要走三里多的土路，顾廷州一路没歇脚，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粗布褂子。
我趴在他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肩膀的宽厚和步伐的沉稳，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了。
到了卫生院，值班的王医生早就等着了，顾廷州之前就特意跟她打过招呼，算着预产期近了，让她多留意些。
进产房的时候，顾廷州想跟着进来，却被护士拦在了外面。
我隔着门听见他跟护士商量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让我进去吧，她胆子小，我在外面不放心。”
最后还是王医生松了口，让他在产房门口守着，有情况随时跟他说。
生产的过程比生思尘的时候更费力些，疼得我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王医生在一旁不停地鼓励我，说孩子胎位很正，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思尘的声音：“妈妈，加油！思尘等着看弟弟妹妹！”
那稚嫩的声音像一束光，瞬间给了我力气。我咬着牙，跟着王医生的节奏用力，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啼哭划破了产房里的寂静。
“生了！是个姑娘！”王医生的声音带着笑意，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东西被抱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那个闭着眼睛、小嘴巴还在轻轻蠕动的小家伙，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满心的欢喜。
王医生把孩子抱去清洗的时候，顾廷州才被允许进来。他走到床边，看着我苍白的脸，伸手擦去我脸上的眼泪，喉咙动了动，半天只说出一句：“辛苦了，谢谢你。”
那时候我还很虚弱，只能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转身去看孩子的背影，心里满是暖意。
顾廷州以前在工地上干活，手上全是厚厚的茧子，可他抱孩子的时候，动作却轻得不像话，生怕碰疼了那个小小的生命。
此刻，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孩子偶尔发出的几声轻哼。思尘趴在床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襁褓，小声地问：“爸爸，妹妹什么时候能睁开眼睛呀？她会不会喜欢我给她做的小布偶？”
昨天晚上在卫生院的走廊里，思尘就借着煤油灯的光，用我剩下的碎布，缝了一个小小的兔子布偶。
那布偶缝得歪歪扭扭，眼睛还是用黑扣子缝的，可思尘却宝贝得不行，一直揣在怀里，说要等妹妹出生了送给她。
顾廷州摸了摸思尘的头，声音放得极轻：“等妹妹再睡一会儿，说不定就睁开眼睛了。妹妹肯定会喜欢思尘做的布偶，咱们思尘是个好哥哥。”
思尘听了，小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一碰妹妹的小手，可刚碰到襁褓的边缘，又赶紧缩了回来，生怕弄醒了她。
我看着这父子俩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牵动了肚子上的伤口，疼得我皱了皱眉。
顾廷州立刻注意到了我的异样，连忙凑过来问：“是不是伤口疼了？要不要叫王医生过来看看？”
“不用，就是笑的时候扯到了，歇一会儿就好。”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你别这么紧张，王医生说了，恢复得挺好的。”
顾廷州还是不放心，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转身给我倒了杯温水，又小心翼翼地扶我坐起来，让我靠在床头，才把杯子递到我手里：“慢点喝，别呛着。”
我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温水，喉咙里的干涩感缓解了不少。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邻居张婶拎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笑着说：“廷州，丫头，我给你们炖了点鸡汤，刚炖好的，趁热喝点，补补身子。”
张婶是个热心肠的人，昨天我发作的时候，她也跟着忙前忙后，帮着照顾思尘，还特意回家炖了鸡汤送来。
顾廷州连忙站起来接过保温桶，笑着说：“张婶，又麻烦你了，让你这么费心。”
“跟我客气啥，咱们邻里之间就该互相帮衬着。”
张婶摆了摆手，走到床边看了看孩子，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这丫头长得真俊，眉眼像你，鼻子像廷州，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我听着张婶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廷州把鸡汤倒在碗里，吹凉了之后才递到我手里：“快喝点鸡汤，张婶炖了一早上呢，里面还放了红枣和枸杞，补气血的。”
鸡汤炖得很软烂，香味浓郁，喝在肚子里暖暖的，浑身都舒服了不少。
张婶坐在床边，跟我聊着天，说村里的人听说我生了个女儿，都替我们高兴，还有好几户人家送了鸡蛋和红糖过来，让顾廷州回家的时候一并带回来。
聊了一会儿，张婶看我有些累了，就说：“你们娘仨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下午再过来给你们送点吃的。思尘，跟婶子回家吃午饭不？”
思尘摇了摇头，拉着顾廷州的衣角说：“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着妈妈和妹妹。”
张婶笑着说：“咱们思尘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那婶子回去给你留着饭，等会儿让你爸爸给你带过来。”
说完，张婶又叮嘱了顾廷州几句照顾我的注意事项，才转身离开了病房。
张婶走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思尘依旧趴在床边看着妹妹，顾廷州则坐在一旁，一边给我剥鸡蛋，一边跟我商量给孩子起名字的事。
“之前咱们商量着，要是生了女儿，就从你的名字里取一个字，你看叫‘念安’怎么样？顾念的念，平安的安，希望她这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顾廷州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期待，“你要是觉得不好，咱们再想别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林晚，之前确实跟顾廷州商量过，生女儿的话，从我的名字里取一个字，或者取一个寓意平安的名字。
“念安”这个名字，简单又好听，还带着顾廷州对孩子的期许，我立刻点了点头：“好听，就叫念安吧。顾念安，多好的名字。”
顾廷州听了，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把剥好的鸡蛋递到我手里，又看向襁褓里的孩子，轻声说：“念安，以后你就叫顾念安了，爸爸和妈妈，还有哥哥，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仿佛是听懂了爸爸的话，小念安在襁褓里动了动，小嘴巴轻轻抿了抿，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思尘兴奋地说：“妈妈，爸爸，妹妹动了！她是不是喜欢这个名字呀？”
“是啊，妹妹喜欢这个名字。”我笑着摸了摸思尘的头，看着眼前的父子俩，还有襁褓里的小念安，心里满是幸福。
以前在村里，总有人说生女儿不好，可我和顾廷州从来都不这么觉得。
无论是思尘，还是念安，都是我们的宝贝，只要他们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顾廷州之前在工地上干活，虽然挣得多一些，但常年不在家，家里的事全靠我一个人操持。后来工地完工了，顾廷州就回了村里，跟着村里的老木匠学手艺。
老木匠说顾廷州手巧，学东西快，不到半年，就能独立做一些简单的家具了。
顾廷州说，等我出了月子，他就去镇上开个小木匠铺，既能挣钱养家，又能守着我和孩子们，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两地分离。
我知道，他心里一直觉得之前常年在外，没能好好照顾我和思尘，心里很愧疚，所以现在只想守在我们身边。
想到这里，我看着顾廷州的侧脸，他正低头给思尘讲着故事，声音温柔，眼神专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格外温暖。
这时，小念安忽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了病房里的宁静。
顾廷州立刻停下讲故事，小心翼翼地把念安抱了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地哄着：“念安乖，不哭不哭，爸爸在这里呢。”
思尘也赶紧凑过来，学着顾廷州的样子，轻轻拍着念安的襁褓，小声说：“妹妹乖，哥哥给你唱儿歌好不好？”说着，就哼起了我平时教他的儿歌。
说来也奇怪，听着思尘的儿歌，还有顾廷州的哄劝，小念安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竟然又睡着了，小嘴巴还在轻轻蠕动着，像是在做什么甜甜的梦。
顾廷州把念安轻轻放回襁褓里，动作轻柔得不像话。他看着我，笑着说：“你看这丫头，还挺喜欢听思尘唱的歌。”
“是啊，兄妹俩就是有缘分。”我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思尘趴在床边，一脸满足地看着妹妹，心里满是欣慰。
思尘以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我和顾廷州都很疼他，可他从来都不娇气，反而很懂事。
自从知道我怀了二胎之后，他就经常帮我做家务，还说等弟弟妹妹出生了，他要保护他们。现在真的成了哥哥，他更是把对妹妹的喜欢，全都写在了脸上。
顾廷州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轻声说：“以后咱们家里就更热闹了，有思尘，有念安，还有你，这就是我这辈子最想要的生活。”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满是真诚和爱意，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我也是，有你们在身边，我就觉得很幸福。”
窗外的风还在吹着，槐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病房里，温暖而明亮。
襁褓里的小念安睡得香甜，思尘趴在床边，也渐渐打起了瞌睡，顾廷州则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娘仨，眼神里满是温柔。
我靠在床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里充满了幸福感。以前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有困难和挑战，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陪伴，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又看向了襁褓里的小念安，她的小脸虽然还皱巴巴的，但眉眼间已经能看出几分精致。
我在心里默默想着，我的小念安，愿你这辈子都能平安喜乐，被家人爱着，被生活温柔以待。
顾廷州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心思，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笑着说：“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等你恢复好了，咱们就带着思尘和念安回家。”
家里的院子我已经收拾好了，还在院子里种了你喜欢的月季花，等开花了，肯定很好看。”
“我点了点头，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的温暖和宁静。阳光、清风、家人的陪伴，还有新生命带来的希望，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无比幸福。
我知道，属于我们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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