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夏末最后一点燥热，掠过镇子东头的老槐树，落在青砖铺就的街道上时，已经添了几分清爽。
我站在镇中学的校门口，看着女儿晓雅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一步一回头地往校园里走，马尾辫在身后轻轻晃着，像极了当年我送她去小学报到时的模样。
只是个头早已蹿得快赶上我，眉眼间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多了几分少女的沉静利落。
身旁的建明手里还拎着晓雅的被褥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面，目光一直追着女儿的身影。
直到那抹浅蓝色的校服衣角消失在教学楼的走廊尽头，才缓缓收回视线，嘴角噙着点说不清是欣慰还是不舍的笑意。
“这丫头，上高中了反倒拘谨起来，刚才叮嘱她的话，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我轻轻叹口气，指尖攥了攥衣角，心里头又暖又空。
晓雅今年十五岁，中考考得不错，稳稳考上了镇中学的高中部，虽说不是远在县城的重点高中，但镇中学这几年在建明和老师们的打理下，教学质量早已今非昔比，不仅盖起了新的教学楼，还添了理化实验室。
连外地的学生都有慕名来就读的，晓雅能留在这里读书，我们既放心，也少了些骨肉分离的牵挂。
建明把被褥卷往胳膊上一搭，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温和得像初秋的风：“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晓雅懂事，不用咱们多操心。”
“再说高中部的老师都是咱们亲自挑的，责任心强，她在这儿读书，比去县城还踏实。”
他说着，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教学楼，砖红色的墙面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楼顶上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这栋教学楼是三年前盖的，那会儿镇里的企业渐渐有了起色，建明牵头从企业利润里挪了一部分钱，又向上头申请了补贴。
才把原先破旧的平房教室换成了现在的三层小楼，教室里安了吊扇，换了新桌椅，连黑板都是磨砂玻璃的，比我们当年办学时的条件好了不知多少倍。
我跟着他的目光望去，恍惚间竟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光景。
那时候我们刚从城里回来，顶着所有人的质疑，把废弃的村祠堂改成了小学校。
黑板是用墨汁刷过的木板，桌椅是拼凑起来的旧木料，冬天漏风，夏天闷热，可即便那样，我们还是凭着一股韧劲，把学校一点点撑了起来。
如今十几年过去，小学校变成了九年一贯制的镇中学，不仅有了初中部，还办起了高中部。
学生从最初的几十个增加到现在的几百个，连周边几个村子的孩子都来这儿读书，看着校园里嬉笑打闹的学生，看着崭新的教学楼，心里头满是沉甸甸的踏实。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晓雅都上高中了。”
我感慨道，指尖轻轻拂过校门口的宣传栏，上面贴着今年中考的优秀学生名单，晓雅的名字排在最前面，字迹工整清秀。
旁边还贴着学校近几年的升学情况，考上大学的学生一年比一年多，有去省城的，有去更远的大城市的，还有两个考上了名牌大学，照片贴在宣传栏的最显眼处，脸上满是青涩又骄傲的笑容。
这些孩子里，有不少是跟着我们一起长大的，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小镇，去更远的地方追寻梦想，我总觉得，当年我们放弃城里的工作回乡办学，是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
建明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感慨：“是啊，当年咱们办学的时候，哪敢想能有今天。”
“那时候就盼着孩子们能多认几个字，别像咱们父辈那样睁眼瞎，现在倒好，不仅能读初中，还能在镇里读高中，将来考大学，走出大山。”
他说着，忽然笑了笑，“还记得晓雅小时候，总跟着学生们一起在教室里听课，趴在桌子底下偷偷写字，那时候她才这么点高。”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到膝盖的位置，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我也跟着笑了，那些细碎的往事像散落的珍珠，一触碰就串成了完整的回忆。
晓雅小时候确实黏人，那时候我和建明忙着学校的事，没时间照看她，就把她带到学校，让她跟着低年级的学生一起玩。
有时候学生们上课，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后面，拿着小树枝在地上写字，久而久之，竟比同龄的孩子多认了不少字，还跟着学会了背古诗。
有一次我给学生们讲课文，讲到一半回头，看见晓雅坐在角落里，小手背在身后，腰板挺得笔直，跟着学生们一起大声朗读，小脸上满是认真，那模样，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可爱。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是老陈叔推着自行车过来了，车后座上坐着他的孙子小陈，手里也拎着书包。
老陈叔看到我们，连忙停下自行车，笑着打招呼：“建明，秀兰，你们也送晓雅来报到啊？”
“是啊，老陈叔，小陈也考上高中了？”建明笑着迎上去，伸手帮小陈拎过书包。
老陈叔是镇上最早支持我们办学的人，当年我们盖学校缺木料，他主动把家里的老槐树砍了送来，这些年学校有什么事，他也总主动帮忙，一来二去，两家的关系格外亲近。
小陈比晓雅小一岁，从小一起长大，学习成绩也不错，这次和晓雅一起考上了高中部，倒是巧了。
老陈叔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点头：“可不是嘛，这小子还算争气，没辜负咱们的期望。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们俩，要是没有你们办的这所学校，孩子们哪有这么好的读书机会。”
他说着，抬头望了望教学楼，眼里满是感激，“想当年，我们这辈人别说上高中了，能认几个字就不错了，现在我的孙子能在镇里读高中，将来还有机会考大学，都是托了你们的福啊。”
“老陈叔，您客气了。”我笑着摆手，“办学本来就是为了孩子们，看着他们有出息，我们心里也高兴。”
正说着，教学楼里走出几个老师，都是熟悉的面孔，看到我们，连忙走了过来，热情地打招呼。
其中一个是高中部的班主任李老师，三十多岁，师范大学毕业的，当年建明特意去县城把她请来的，教学能力强，责任心也重，晓雅正好分到了她的班里，我们也格外放心。
李老师笑着接过建明手里的被褥卷，说道：“校长，师母，你们放心吧，晓雅这孩子我了解，懂事又刻苦，在班里肯定能好好学习。”
“我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座位，宿舍也收拾好了，都是向阳的房间，住着舒服。”
“麻烦你了，李老师。”建明客气道，“晓雅这孩子有时候性子有点倔，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点，该说就说，该管就管。”
“校长，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李老师笑着点头，“晓雅是个好孩子，学习不用操心，就是得多鼓励鼓励她，让她放开点，多和同学交流交流。”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我，“师母，您也别担心，宿舍里都是同班的同学，大家相处久了就熟了，晓雅适应能力强，很快就能融入进去的。”
我点点头，心里的顾虑少了些，又叮嘱了李老师几句关于晓雅生活上的事，才跟着建明往校园里走。
校园里很热闹，到处都是送孩子报到的家长和学生，有的在搬行李，有的在找教室，还有的在宣传栏前看分班名单，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教学楼旁边的操场上，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响亮，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青春的轮廓。
我们跟着李老师来到宿舍楼下，宿舍是两层小楼，干净整洁，每间宿舍住四个人，有独立的阳台和卫生间，比我们当年办学时的条件好了太多。
晓雅已经在宿舍里了，正和另外三个女生一起收拾东西，看到我们进来，连忙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
另外三个女生也连忙打招呼，一个个都很有礼貌，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拘谨。
“这是晓雅的爸爸妈妈，也是咱们学校的校长和师母。”李老师笑着给几个女生介绍道。几个女生连忙问好，脸上泛起红晕，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笑着回应她们，又帮着晓雅整理被褥，把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一边整理一边叮嘱。
“在宿舍里要和同学好好相处，互相包容，互相帮助，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要么跟老师说，要么跟我们说，知道吗？”
晓雅点点头，小声说道：“妈，我知道了，你别担心。”她伸手接过我手里的枕头，放在床头，眼神里满是懂事。
我看着她，心里又不舍又欣慰，这孩子从小就乖巧，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都不用我们多操心，有时候甚至太过懂事，让人忍不住心疼。
建明站在一旁，看着晓雅的床铺，忽然说道：“宿舍里晚上有点凉，我给你带了件厚外套，放在柜子里，晚上记得穿上，别着凉了。”
“还有，食堂的饭菜要是不合胃口，就回家来吃，家里离学校近，骑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爸，我知道了，食堂的饭菜挺好的，我不用回家吃。”晓雅笑着说道，“我都上高中了，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别总惦记我。”
看着女儿笃定的眼神，我和建明相视一笑，心里知道，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的身边，学会独立生活。
虽然心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欣慰她能这么懂事，这么独立，欣慰她能在我们亲手创办的学校里，一步步成长，一步步走向更远的未来。
收拾好东西，李老师又带着我们去了教室。教室在教学楼的二楼，宽敞明亮，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课桌上，暖融融的。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都在安静地整理书本，看到我们进来，纷纷抬头看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
晓雅的座位在靠窗的位置，视野很好，能看到操场上的梧桐树和远处的田野。
我帮晓雅把书本放在课桌上，又叮嘱了她几句关于学习上的事，让她上课认真听讲，遇到不懂的问题及时问老师，和同学好好交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晓雅一一应下，眼神里满是坚定。
我看着她坐在课桌前，挺直腰板，翻开书本，认真地预习功课，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清秀的轮廓，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们时刻呵护在身边的小丫头了，她有了自己的目标，有了自己的追求，正一步步朝着自己的梦想努力前行。
从教室出来的时候，上课铃响了，清脆的铃声在校园里回荡，学生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只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
我和建明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听着教室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心里满是踏实与欣慰。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融融的，远处的田野里，金黄色的稻穗随风摇曳，散发着丰收的气息，镇子上的工厂里，机器轰鸣，一派繁忙的景象，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咱们也该回去了，店里还有事要忙。”建明看了看手表，笑着说道。
我点点头，又回头望了望教室的方向，心里虽然还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期待，期待晓雅能在高中这三年里，努力学习，不负韶华，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实现自己的梦想。
走出校园的时候，老陈叔已经走了，校门口的人也渐渐少了，只有几个家长还在依依不舍地望着校园里的方向，和我们刚才的模样一模一样。
我忽然想起当年我送晓雅去小学报到时的情景，那时候她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眼里满是胆怯与不安。
而现在，她已经能独自面对新的环境，新的同学，新的学习生活，这种成长，让人心里满是感慨。
回家的路上，风轻轻吹着，带着田野里的稻香，让人心情舒畅。建明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双手轻轻搂着他的腰，脸颊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心里满是幸福与安稳。
二十多年来，我们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一起放弃了城里的工作回乡创业，一起办学，一起搞农业，一起办厂，虽然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但看着孩子们有出息。
看着镇子上的日子越过越好，看着我们的付出有了回报，心里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回到店里的时候，店员已经把店里收拾好了，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商品，琳琅满目。
这几年，镇子上的人流量越来越大，工厂里的工人也越来越多，我们开的这家杂货店生意也越来越好，不仅卖日用品，还卖蔬菜水果，甚至还有一些农资产品，方便了镇上的居民和工厂里的工人。
店员看到我们回来，连忙打招呼，笑着问道：“老板，老板娘，晓雅报到顺利吗？”
“顺利，都安排好了。”我笑着点头，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开始整理货架上的商品。
建明则坐在柜台前，翻看账本，核对账目，脸上满是认真。店里很安静，只有整理商品的声音和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温馨而踏实。
中午的时候，女儿放学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妈，爸，食堂的饭菜挺好吃的，同学们也都挺好的，老师讲课也很有意思。”晓雅一边洗手，一边兴奋地说道，眼里满是喜悦。
我笑着给她盛了一碗饭，说道：“好吃就多吃点，下午还要上课，别饿肚子。”
晓雅点点头，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给我们讲上午在学校里发生的事，讲班主任李老师，讲宿舍里的同学，讲课堂上的内容，叽叽喳喳的，像只快乐的小鸟。
看着女儿开心的模样，我和建明相视一笑，心里的顾虑彻底放下了。我们知道，晓雅已经适应了高中的生活，也相信她能在高中这三年里，努力学习，不断进步，成为更好的自己。
下午的时候，我去田里转了转。
这几年，我们承包了镇上的几十亩田地，种了水稻、小麦、玉米，还种了一些蔬菜和水果，不仅满足了镇上居民的需求，还销往县城和周边的城市，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田里的稻穗已经成熟了，金黄色的一片，随风摇曳，散发着丰收的气息，几个农民正在田里忙碌着，看到我过来，连忙打招呼，脸上满是笑容。
“秀兰，你来了，今年的水稻长得真好，肯定又是一个丰收年。”一个农民笑着说道，手里拿着镰刀，正在收割水稻。
“是啊，今年天气好，雨水也充足，肯定能有个好收成。”我笑着点头，走到田埂上，弯腰摸了摸稻穗，颗粒饱满，沉甸甸的，心里满是喜悦。
想当年，我们刚回乡的时候，田里的收成不好，农民们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后来我们引进了新的稻种，推广了科学的种植方法，又办起了农产品加工厂。
把粮食加工成大米、面粉，销往各地，农民们的收入越来越高，日子也越过越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从田里回来的时候，路过镇上的工厂，工厂里机器轰鸣，一派繁忙的景象。
这几年，我们办的几个工厂都发展得不错，服装厂、玩具厂、农产品加工厂，不仅解决了镇上居民的就业问题，还带动了镇子上的经济发展，让镇子上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工厂门口停着不少货车，正在装卸货物，工人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在工厂里，脸上满是踏实与满足。
回到店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建明已经把店里的账目核对完了，正在收拾柜台。
看到我回来，他笑着说道：“回来了，累不累？快坐下来歇会儿。”他给我倒了一杯水，递到我手里，眼里满是心疼。
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说道：“不累，去田里转了转，今年的水稻长得很好，肯定能有个好收成。”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里满是踏实与幸福。
晚上的时候，晓雅放学回来，吃完晚饭就回到房间里学习去了，房间里传来她认真读书的声音。
我和建明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讲的是改革开放以来农村的变化，看着电视里那些熟悉的场景，心里满是感慨。
二十多年来，我们亲身经历了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从破旧的村祠堂到崭新的教学楼，从贫瘠的田地到丰收的庄稼，从冷清的小镇到繁忙的工厂，每一个变化都离不开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也离不开我们自己的努力与付出。
建明关掉电视，走到我身边，伸手握住我的手，眼神里满是温柔：“秀兰，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要是没有你，我也走不到今天。”
我笑着摇摇头，反手握紧他的手，说道：“不辛苦，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咱们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看着孩子们有出息，看着镇子上的日子越来越红火，我心里就满足了。”
建明点点头，眼里满是坚定：“嗯，以后咱们还要继续努力，把学校办得更好，让更多的孩子有机会读书，把田里的庄稼种得更好，让农民们的日子越过越富裕，把工厂办得更好，让镇子上的经济越来越发达。”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心里满是幸福与安稳。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温柔地落在我们身上，房间里安静而温馨。
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或许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与挑战，但只要我们两个人携手并肩，互相扶持，就一定能克服所有的困难，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把我们的梦想一步步实现。
晓雅房间里的灯光还亮着，那盏小小的台灯，不仅照亮了她的书本，也照亮了她的未来，更照亮了我们心中的希望。
我相信，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在我们的努力与付出下，孩子们一定能有更好的未来，镇子上的日子一定能越来越红火，我们的生活也一定能越来越幸福。
而我们，也会一直坚守在这里，守护着孩子们的梦想，守护着镇子上的希望，守护着我们共同的家园，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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