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如钩，悬于天穹，妖异的红光将整片镇北军遗址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死寂之中。
第七夜，子时已至。
陆昭一袭白衣，神情狂热而肃穆，一步步踏上祭坛之巅。
他无视了台下无数或惊恐、或麻木的目光，双臂高举，动作虔诚得仿佛在朝拜神明。
“焚香，启阵！”
一声高喝，他亲手将三支手臂粗的血色巨香插入青铜鼎。
浓烟冲天而起，竟凝而不散，在半空中化作一张扭曲的鬼脸。
紧接着，他从怀中捧出一个黑布包裹，层层揭开，九片闪烁着幽光的玄棺残片赫然在列。
陆昭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九片残片，按照某种玄奥的顺序，一一嵌入祭坛中央那面血色大旗的基座凹槽内。
咔哒，咔哒……
每一次嵌入，整座大地震动便剧烈一分。
当第九片残片归位，一道贯穿天地的血色光柱自旗杆冲天而起，直刺血月！
陆昭双膝跪地，五体投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震动整个夜空的嘶吼：
“请十万英灵附体，涤荡伪主，迎真王归位！”
轰隆隆！
话音未落，地动山摇！
祭坛下方的土地寸寸龟裂，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下一刻，凄厉的咆哮自地底深处喷薄而出，无数半透明的、身披残甲的英灵虚影，带着无尽的怨恨与杀意，如决堤的洪流，从裂缝中汹涌而出！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被阵法困于一隅的陈九陵！
面对这山呼海啸般的亡魂冲击，陈九陵却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仿佛置身于风暴的中心，衣袂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却稳如磐石。
他的右手五指张开，重重按在脚下冰冷的土地上，感受着那源自地底深处的、十万将士的悲鸣与愤怒。
他的左手，则轻轻抚过袖中一件早已破旧不堪的副将遗甲。
冰冷的铁片，似乎还残留着昔日袍泽的体温。
一幕幕尘封的记忆，在他识海中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我不是萧承煜……”他在心中默念，声音里没有迷茫，只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但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王二虎，李三狗，张大牛……我记得！”
刹那间，一股玄之又玄的武道意志自他体内轰然爆发！
“武意通玄·溯忆！”
无数破碎的战场画面、零散的兵法口诀、将士们临死前的呐喊……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拼凑、整合！
一副完整而庞大的“破军战阵”布阵图，清晰无比地在他识海中构建完成！
就是现在！
陈九陵猛然睁开双眼，精光爆射！
他体内新领悟的“信义承魂意”随之运转，一股近乎真实的、属于三军统帅的铁血气场，以他为中心，悍然扩散！
那不再是拙劣的模仿，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与担当！
最先扑至他身前的三道最为凝实的英灵虚影，身形猛地一滞。
他们空洞的眼眶中，竟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困惑与挣扎，仿佛在这股熟悉又陌生的统帅气场下，迷失了方向。
就是这个间隙！
陈九陵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潜入了祭坛侧面一道被阴影遮蔽的地道入口。
地道阴冷潮湿，直通地底。
当他抵达尽头，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
这里，竟是昔日镇北军的万人冢！
整座遗址，原来是建立在一座巨大的尸坑之上！
坑底白骨累累，堆积如山，数不尽的骸骨以一种极为痛苦的姿势扭曲交缠。
而最令人发指的是，每一具骸骨的胸腔处，都死死钉着一枚不断渗出黑血的符咒！
这些血符，正是操控那十万英灵，使其沦为“血旗奴”的根源！
一道纤细的虚影悄然在他身旁浮现，正是显影姬。
她怔怔地看着坑底，目光最终落在一具身形娇小的少女尸骨上，那尸骨的怀中，还紧紧抱着一只早已腐朽的布偶。
“她是我的小姐……”显影姬的声音空灵而悲伤，“你说过，你要带大家回家……可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认识你了。”
陈九陵沉默了。
他看着那一张张刻在骨头上的痛苦面容，胸口仿佛被万斤巨石压住，几乎喘不过气。
许久，他才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低语：
“我知道，我不该活着回来……可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我，我就不能停下。”
就在此时，地面之上，异变陡生！
一直昏迷不醒的苏绾，竟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双目失焦，神情呆滞，如同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一步步走向祭坛。
她的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承煜已死……九哥当立……”
陆昭见状，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喜的大笑：“哈哈哈哈！听见了吗！你们都听见了吗！连他的女人都承认了！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啊！”
苏绾梦游般走到陈九陵方才站立的位置，缓缓伸出手，竟是想去摘取他腰间那枚代表身份的玄棺令。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令牌的瞬间，一道沉稳如山岳，带着战场上独有金戈之气的低喝，穿透了地层与喧嚣，精准地在她耳边炸响：
“苏绾！回头！”
是陈九陵的声音！
这声音的节奏，这沉稳的命令感，与她第一次在战场上迷失方向时，他隔着千军万马对她喊出的破阵口令，一模一样！
苏绾的身体剧烈一颤，空洞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
她看着自己伸出的手，又看了看狂喜的陆昭，再回想起那句魔音般的呢喃，无尽的恐惧与悔恨瞬间将她淹没。
“噗通”一声，她猛然跪倒在地，泪水决堤而下，哽咽着嘶喊：“我……我不想忘……”
咚！咚！咚咚咚！
祭坛之上，骨鼓声骤然变得急促狂暴！
那名一直沉默不语的哑鼓僧，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在用生命催动着祭阵的最后阶段。
陆昭脸色一狞，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腕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今日，以我陆昭之血，换我大楚重生！”
他将喷涌的鲜血尽数洒在血旗之上！
那面巨大的旗帜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声尖啸，迎风暴涨！
十米，百米，千米！
最终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千米巨幡，其上的血色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般疯狂蠕动！
旗帜之下，那十万英灵再也无法维持独立的形态，在一股无可抗拒的蛮力拉扯下，开始痛苦地嘶吼、扭曲、强行融合！
转瞬之间，一个高达百丈，由无数哀嚎的灵魂与怨气构成的混沌王影，在祭坛上空缓缓成型！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混沌的虚无，但那股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的恐怖气息，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王影锁定了地道入口，直扑而来！
退无可退！
陈九陵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却并未落地，而是以指引血，精准无比地点燃了袖中一直珍藏着的一枚帅印残片！
那枚残片，是他从尸山血海中带回来的唯一信物！
嗡——
火焰升腾的瞬间，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在整个万人冢内回荡：
“帅印未灭，军魂不降！”
正是当年追随萧承煜一同战死沙场，至死都紧握着帅印的老掌印官，其不灭的执念！
陈九陵高高举起那枚燃烧的帅印残片，它散发出的光芒并不炽烈，却温暖而坚定。
随着他的动作，他周身竟开始浮现出成千上万的将士虚影，他们不再是怨毒的亡魂，而是目光清明、战意昂扬的镇北军将士！
他们齐齐望向陈九陵，发出了穿越生死的呐喊：
“誓随主帅，生死无悔！”
这一刻，他不再是模仿萧承煜的陈九陵。
他就是他，是那个唤醒了所有曾为他赴死之灵魂的真正主帅！
地底深处，镇守着誓约的信碑灵轰然现身！
它如一座小山般的身躯猛然撞向支撑着祭阵核心的三根血符石柱！
“谁敢篡改誓约？！”
伴随着它震天的怒吼，石柱应声碎裂！
那面遮天蔽日的血旗大阵，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陆昭踉跄倒退，如遭重击，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片片开始脱离混沌王影控制，重新恢复独立形态的忠魂，发出了嘶声力竭的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信我？！我为你们立碑，为你们招魂，为你们复仇！为什么？！”
陈九陵一步步从地道中走出，重新站在阳光之下，不，是月光之下。
他手中的帅印火焰渐渐熄灭，但他的眼神却比星辰更亮。
他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癫的陆昭，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因为你忘了——将军从不要求忠诚，只求兄弟们，活着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由十万英灵强行融合而成的混沌王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一道刺目的光芒，自其核心处迸发，眼看就要彻底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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