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地界后,陈苟一行人的行程愈发谨慎。他采纳了“快腿孙”的建议,放弃了相对便捷的官道,转而选择了一些商队不常走、但更为隐蔽的支路和小道。夜晚宿营也选择易守难攻之地,明哨暗哨交错,巡逻加倍,几乎是以行军打仗的标准来要求。
那半支带有水滴刻痕的弩箭,如同一个冰冷的诅咒,时刻提醒着陈苟暗处敌人的存在。他反复摩挲着那细微的刻痕,试图从中找出线索,却一无所获。靖王那边后续的调查也陷入了僵局,“二皇子余孽”这个结论看似合理,却总让人觉得浮于表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掩盖着更深层的真相。
“东家,前面就是黑水峪了,过了这个峪口,就算彻底离开京畿辐射范围,进入河北地界。”“快腿孙”指着前方两山夹峙、林木幽深的峪口说道。
陈苟抬眼望去,那峪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透着几分险恶。他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再次浮现。
“传令下去,所有人打起精神,快速通过黑水峪!斥候前出三里侦查!”陈苟沉声下令。
队伍立刻行动起来,斥候轻骑率先驰入峪口,大队人马紧随其后,加快了行进速度。
峪道内光线晦暗,山路蜿蜒,两侧是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灌木。除了马蹄和车轮声,只有偶尔几声鸟鸣,显得格外寂静。
然而,就在队伍行进到峪道中段时,前方突然传来了斥候发出的尖锐警哨声!
“有埋伏!!”
几乎在警哨响起的同一时间,两侧山崖上猛地站起数十道身影,弓弦震响,乱箭齐发!与此同时,前方峪道拐弯处,也被几块巨大的滚石和粗壮的树干堵死!
“防御!结圆阵!”赵德柱声嘶力竭地大吼。
护卫们反应极快,立刻收缩队形,举起盾牌,将陈苟和重要物资护在中央。箭矢“噼里啪啦”地打在盾牌上,发出密集的撞击声。
这一次的袭击,与京郊那次风格迥异。没有凶悍的贴身搏杀,只有冷冽的远程狙杀和地形封锁。对方显然是想利用地利,将他们困死、耗死在这峪道之中!
“不能被困死在这里!”陈苟看着被堵死的前路和两侧不断倾泻的箭雨,心知必须尽快突围,“德柱,带人清除路障!孙大哥,压制两侧弓箭手!”
“是!”赵德柱带着一队悍勇的护卫,顶着箭雨冲向路障,奋力搬动滚木礌石。
“快腿孙”则指挥着队伍中的弩手,凭借精准的射术,与山崖上的伏兵对射,虽然处于劣势,但也勉强压制住了对方的部分火力。
战斗陷入了僵持。对方占据地利,箭矢似乎无穷无尽;而陈苟这边,每拖延一刻,伤亡和风险都在增加。
就在陈苟焦急万分,考虑是否要冒险强行攀爬两侧山崖时,异变再生!
山崖之上,伏兵的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和混乱的厮杀声!紧接着,箭雨的密度明显减弱了不少!
“怎么回事?”陈苟愕然望去,只见山崖上人影晃动,似乎伏兵自己内部乱了起来?
机会!
“路障快通了!加把劲!”赵德柱怒吼道。
护卫们精神大振,奋力将最后几根粗大的树干推开,清理出了一条勉强可供通行的道路。
“冲出去!”陈苟毫不犹豫地下令。
队伍立刻沿着清理出的通道,快速向前冲去。山崖上的混乱仍在持续,只有零星的箭矢射下,已无法形成有效的阻击。
当队伍终于冲出黑水峪,重新踏上相对开阔的平地时,所有人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恍惚感。
陈苟回头望向那依旧传来隐约厮杀声的黑水峪,眉头紧锁。是谁在关键时刻帮了他们?是友非敌?为何不肯露面?
“东家,你看这个。”一名负责断后的护卫,递过来一支从峪道内捡到的箭矢。这支箭与伏兵使用的制式箭矢不同,箭羽染成了不起眼的灰褐色,而在箭杆靠近箭簇的位置,赫然刻着一个熟悉的图案——一条盘绕的毒蛇!
薛百草!
是他?!他竟然一路跟着自己?而且还在关键时刻出手,袭击了伏兵的后方?
陈苟拿着那支毒蛇箭,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个亦正亦邪的老毒物,到底想干什么?报恩?还是他复仇名单上,恰好也有这批伏兵背后的人?
经此一遭,陈苟更加确信,归途绝不太平。敌人如同附骨之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薛百草这条毒蛇,则如同一个不可控的变数,游走在暗处。
他不再有任何侥幸心理,命令队伍彻底昼伏夜出,专走荒僻小径,甚至在某些路段化整为零,分散前进,约定在安全地点汇合。
如此小心谨慎之下,接下来的路程虽然依旧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窥探,但再未遭遇大规模的攻击。仿佛黑水峪的失败,让暗处的敌人暂时收敛了爪牙,或者……在酝酿着更致命的杀招。
半个月后,历经波折的陈苟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青州地界。
踏入青州县的那一刻,看着远处熟悉的庄园轮廓和井然有序的田地工坊,陈苟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稍稍放松。这里,是他的根基,是他的堡垒。
得知东家归来,沈青禾、钱管家等人早已率领核心人员在庄园外迎接。看到陈苟安然无恙,众人皆是欣喜不已。
然而,当陈苟问起他离开后青州的情况时,沈青禾的汇报却让他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提了起来。
“公子离京后不久,朝廷的任命便下来了。”沈青禾道,“新任的青州知府,姓魏,名谦,乃是……已故太傅魏征的远房族侄。”
魏征?!
陈苟心中一动。这位前朝名臣,以刚正不阿、直言敢谏着称,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虽已故去多年,但其影响力犹在。这位魏谦知府,是真正的清流背景,与二皇子、靖王等派系似乎都无直接关联。
“这位魏大人到任后,雷厉风行,大力整顿吏治,清查田亩,抑制豪强。”沈青禾继续道,“对我们青禾商号,他倒是公事公办,未曾刻意刁难,但也……未曾有任何优待。前几日,他还派人来询问过琉璃贡品的事宜,语气颇为严肃,似乎对商号与王府往来过密,略有微词。”
陈苟听明白了。这位新任知府,是个想要做实事的能吏,但也秉持着清流一贯的立场,对皇子与商贾勾结这类事情,本能地抱有警惕和反感。这对他和青禾商号而言,并非好消息。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在青州官场上最大的隐形庇护(前任知府方正源因与靖王有旧,多少会行些方便),未来行事需更加规矩,否则很容易被这位魏知府抓住把柄。
“还有一事,”钱管家补充道,“近日青州境内,多了一股流寇,颇为蹊跷。他们不打家劫舍,专挑一些与……与二皇子过往有牵连的商户下手,抢劫财物,手段狠辣。官府剿了几次,都未能根除。”
专挑二皇子余孽的商户下手?陈苟立刻想到了薛百草。这像是他的手笔!他在用这种方式,继续着他的复仇,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帮靖王和自己清理着潜在的敌人?
回到书房,陈苟将京城之行、途中遇袭以及青州的新情况综合起来,陷入了沉思。
局面变得更加复杂了。
明面上,二皇子倒台,最大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暗地里,那股拥有水滴刻痕弩箭的神秘势力浮出水面,手段狠辣,目的不明,连靖王都查不到根脚。
青州官场换上了清流干吏,行事需更加谨慎,过去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手段恐怕不能再用了。
而薛百草这个复仇的幽魂,依旧在暗处徘徊,他的行动既可能带来帮助,也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
“我们必须做出改变。”陈苟对沈青禾、赵德柱等核心成员说道,“过去那种依靠与王府关系、快速扩张的模式,风险太高,也容易授人以柄。从今天起,青禾商号要转型。”
“转型?”众人疑惑。
“第一,琉璃工坊要进一步提高工艺,开发更多利于民生的产品,比如更透光的窗玻璃、用于药铺的琉璃瓶罐等,而不仅仅是追求奢华的贡品。我们要让魏知府看到,青禾商号是能造福地方的。”
“第二,商号的所有经营,必须严格守法,账目清晰,税赋一分不少。甚至,我们可以主动捐资修路、助学,博取名声,融入本地乡绅体系。”
“第三,”陈苟目光锐利,“护卫队要更加专业化,明面上的力量要收缩,显得人畜无害。但暗地里,‘快腿孙’你要组建一支更精干、更隐秘的力量,负责情报和对特殊威胁的清除。我们需要有自己的眼睛和匕首。”
“第四,与靖王府的联系,要转入地下,更加隐秘。所有资金和物资往来,要通过更多的中间环节和空壳商号来运作。”
众人领命,虽然觉得束缚增多,但也明白这是长久之计。
安排完这些,陈苟独自一人来到了玻璃工坊。看着工匠们忙碌的身影和炉中炽热的火焰,他拿起一块刚刚冷却的、略带绿色的平板玻璃。
技术,才是他真正的立身之本。权力会更迭,盟友会变化,唯有掌握在手中的核心技术和不断创新的能力,才是永恒的力量。
他必须加快脚步了。不仅仅是玻璃,还有他脑海中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或许能改变世界格局的雏形……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护卫匆匆走来,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东家,刚才有人用弩箭将这封信射在了大门上。”
陈苟心中一动,接过信拆开。信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笔迹陌生:
“水滴之源,深不见底。彼之触须,已渗青州。小心‘漕帮’,小心……身边。”
信纸的右下角,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水滴图案。
陈苟拿着这封信,看着那熟悉的水滴刻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
那个神秘的敌人,不仅知道他在调查水滴刻痕,而且其势力……已经渗透到了青州?甚至可能就在自己身边?
“漕帮”……“身边”……
这两个词,像两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工坊内每一个忙碌的身影,第一次感到,这座他一手建立的堡垒,似乎也并不那么安全了。
真正的较量,仿佛从现在才真正开始。而战场,就在他以为最安全的青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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