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阵地:残骸间的呼吸
一、染血的黎明
蚀刻者退却后第十五分钟,第一辆标记着巨大红色十字的医疗装甲车,碾过被炮弹反复耕耘、松软如同沼泽的焦土,歪歪扭扭地驶入了“铁砧”阵地的前沿。
车轮卷起的不是尘土,而是混合了灰烬、凝血和金属碎屑的黑色泥浆。车辆在几具交叠的蚀刻者步兵残骸前停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轰鸣着从上面压了过去,车身剧烈颠簸,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车门“哧”地一声滑开,带着过滤面罩、身穿全封闭防护服的医疗兵跳了下来。他们的白色或荧光色制服,在满目疮痍、色调灰暗的战场上,显得异常刺眼,近乎不真实。面罩后的眼睛快速扫视着这片人间地狱,即便隔着护目镜和面罩,也能看到那瞬间的僵硬和瞳孔的收缩。
但专业训练很快压倒了本能的不适。带队的中尉声音通过头盔内置通讯器传出,沉闷却清晰:“按预定网格分区!A组负责1-3区,b组4-6区!优先搜索生命信号!注意未爆弹药和结构不稳的残骸!动作快!”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简洁到冷酷的指令。医疗兵们三人一组,迅速散开,像一群落入废墟的白鸽,只是这白鸽身上沾满了不可避免的污秽。
他们手中端着便携式生命探测仪——一种结合了热感、微震动传感和生物电扫描的复杂设备。仪器的探头扫过地面,扫过扭曲的金属,扫过静默的残骸,发出单调的“滴滴”声。大多数时候,这声音平稳而空洞,意味着下方只有无生命的瓦砾或早已冰冷的躯体。但偶尔,当探头指向某处倒塌的掩体、某台严重变形却未爆炸的机甲驾驶舱、或是一堆看似普通的废墟时,“滴滴”声会骤然变得急促、高亢。
那就是生命的迹象,微弱、被困、正在流逝的生命。
“这里!b-2区!掩体下方有生命信号!两个!很弱!”一个医疗兵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和面罩的阻隔而变形。他跪在一堆由混凝土碎块、断裂的金属梁和沙袋混合而成的瓦砾堆前,探测仪的显示屏上,两个淡绿色的光点正在极其缓慢地闪烁。
队友立刻冲过来,没有时间用重型机械,他们用肩顶,用手刨,用液压撬棍小心地插入缝隙。破碎的混凝土边缘锋利,很快就在他们的手套上割出口子,但没人停下来。灰尘扬起,混合着未散尽的硝烟,呛得人咳嗽。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在布满灰尘的面罩上冲出几道蜿蜒的痕迹。
“看到人了!小心!有根钢筋!”
瓦砾被一点一点清理开。下面是一个半坍塌的机枪掩体,顶部的主梁断裂,砸了下来。两个士兵被压在下面,一个已经昏迷,脸色青紫,呼吸微弱;另一个还睁着眼睛,眼神涣散,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他的腿被一块巨大的混凝土压住,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
医疗兵迅速评估:“一个窒息性创伤,一个腿部开放性骨折伴可能大出血!准备切割和固定!”
小型切割器发出高频的嗡鸣,小心翼翼地切断那根碍事的钢筋。担架展开,颈托、止血带、加压包扎材料、便携氧气面罩……动作快而有序,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专注。昏迷的士兵被先抬了出来,氧气面罩扣上,胸部按压开始。腿部受伤的士兵在混凝土被搬开的瞬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叫,随即又死死咬住嘴唇,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头发。
“坚持住!伙计!我们来了!”一个医疗兵一边快速给他的大腿根部扎上止血带,一边大声鼓励,尽管他自己声音也在发抖。
伤员被迅速抬上担架,冲向医疗车。车门打开又关上,引擎轰鸣着,载着生的希望,颠簸着驶离这片死亡之地。
这只是开始。
类似的情景,在战场的各个角落同时上演。
二、钢铁坟墓中的幸存者
机甲残骸是另一个搜索重点,也是风险最高的区域。
这些曾经强大的战争机器,如今变成了冰冷的钢铁坟墓。外部装甲可能严重变形、熔穿,内部线路裸露、火花四溅,弹药舱状态不明,燃料和液压油泄漏一地,与泥土混合成滑腻的污渍。更危险的是,有些机甲的动力核心并未完全停转,仍在以不安全的状态低功率运行,散发着高热和辐射。
工程兵穿着更厚重的防护服,携带专门的破拆和稳定设备,与医疗兵协同行动。他们必须先评估残骸的稳定性,切断可能的能源,处理危险物质,然后才能尝试切开那厚重的驾驶舱装甲。
“猎犬七号,这里是工程组,请求接近,目标‘扞卫者V型’,编号Alpha-7。”工程队长对着通讯器说,他的面前是一台侧翻在地、左臂和头部不翼而飞的机甲。胸甲有一道可怕的熔穿伤口,边缘呈放射状,显然是被蚀刻者重型能量武器直接命中。
“批准接近。小心,热感显示其腹部能量电池组温度异常。”后方监控中心传来回应。
工程兵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先用长杆探测器检查周围地面和机甲外壳,确认没有未爆物或高压电风险。然后,他们开始用携带的冷却剂喷洒机甲过热部位,尤其是胸口的熔穿区域和腹部电池组位置。白色的冷却蒸汽“嗤嗤”地升起,带着一股化学制剂的怪味。
“准备切割,从侧面应急舱门入手。”队长指示。
等离子切割器亮起刺眼的蓝白色光芒,对准了驾驶舱侧面一处相对平整的装甲接缝。高温瞬间将金属熔化,火花飞溅。切割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切开一个勉强够一人进出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焦糊、血腥、臭氧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气味的浊热空气,猛地从洞口涌出。即使戴着过滤面罩,工程兵们也忍不住后退半步。
队长打开头盔上的强光灯,光束射入昏暗的驾驶舱内部。
景象让人胃部抽搐。
驾驶座椅上,驾驶员还在。抗荷服有多处焦黑破损,头盔面罩碎裂了一半,露出下面一张年轻却沾满血污和烟尘的脸。他的眼睛睁着,瞳孔散大,毫无神采,直勾勾地盯着被熔穿的舱顶方向,那里可以看到浑浊的天空。他的胸口,抗荷服和下面的躯体,被熔穿伤口边缘的高温严重灼伤,一片焦黑与血红交织。更可怕的是,一根从上方塌落、被部分熔化的操纵杆残骸,刺穿了他的大腿,将他钉在了座椅上。
生命探测仪靠近,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滴滴”声。
“还有生命体征!非常微弱!”医疗兵喊道。
“见鬼,他被钉住了!小心,别造成二次伤害!”工程队长吼道,“我们需要把这段金属切下来,连人一起抬!”
切割位置必须非常精准,既要切断那根“钉子”,又要避免震动导致伤员情况恶化或引发内部进一步坍塌。工程兵的手稳得像岩石,切割器再次亮起,沿着嵌入座椅和腿部的金属边缘,一点一点地移动。火花落在伤员的抗荷服上,灼出新的小洞,但伤员毫无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终于,“叮”的一声轻响,那段金属被切断了。
医疗兵立刻上前,小心地将伤员连同刺穿大腿的金属残骸一起,整体平移,固定在特制的担架上。他们快速检查伤口,进行紧急止血和包扎。伤员的血压低得吓人,脉搏几乎摸不到。
“快!送走!直接送手术车!”医疗组长声音紧绷。
担架被迅速抬出,送往不远处一辆更大的、配备了简易手术设备的医疗方舱车。在那里,医生会尝试进行初步手术,稳定生命,然后才能后送。
并非所有残骸内的搜寻都如此“顺利”。
在另一台被从侧面撕开、内部烧得一片焦黑的轻型机甲旁,工程兵切开舱门后,探测仪一片寂静。强光灯照进去,只能看到一具蜷缩在座椅上、被高温严重碳化、几乎与烧熔的座椅材料融为一体的黑色轮廓。已经无法分辨面容,甚至无法分辨姿态。
工程兵沉默了几秒。队长深吸一口气,声音通过面罩传出,沉闷而压抑:“记录编号,omega-22。驾驶员……确认阵亡。尝试回收身份牌和……尽可能的遗体。”
他们用工具小心地剥离那些碳化的物质,寻找可能幸存的身份识别芯片或军牌。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逝者的安眠。最终,只找到半块熔化的金属牌,上面的数字模糊不清。
“收好。继续下一个。”队长的声音没有起伏。
三、尸骸的归途
与搜寻幸存者同步进行的,是收集阵亡者遗体。
这项工作,由另一组专门的士兵负责。他们大多沉默,脸色比战场上的硝烟更加晦暗。他们推着简易的运尸车——其实就是加了轮子的金属担架床——行走在残骸与瓦砾之间。
辨认遗体,是第一个也是最艰难的任务。
有些遗体相对完整,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表情:愤怒、惊恐、茫然,或是异常的平静。军装上的名牌、身份识别手环、甚至随身携带的个人物品(一张照片、一封信、一个护身符),都能帮助确认身份。负责记录的士官会低声念出名字、编号,旁边的士兵默默记录下来,并用防水的标签系在遗体的手腕或脚踝上。
“托马斯·李,下士,编号4872。”
“确认。”
“王建国,上等兵,编号5531。”
“确认。”
声音平淡,像是在清点货物,但握笔的手在微微颤抖,记录板边缘被捏得发白。
更多的,则是残缺不全的。
被爆炸撕碎的。
被能量武器气化部分的。
被重物碾压变形的。
与机甲残骸或蚀刻者尸体紧紧纠缠、难以分离的。
对于这些,士兵们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尽可能地将分散的部分收集到一起,用裹尸袋装好。有时候,只能找到一只手、一条腿,或是一块带有特定纹身或伤疤的皮肤。他们会仔细记录发现的位置和特征,希望后续的dNA检测能做出匹配。
裹尸袋是厚重的黑色塑胶材质,拉链的声音在寂静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每装好一个,运尸车上就多一份沉甸甸的重量。车子慢慢被填满,黑色的人形轮廓并排躺着,无声无息。
当遇到与机甲残骸融合得太深、无法安全分离的遗体时,士兵们会停下来,立正,敬一个简短的军礼。然后,工程兵会过来,用切割设备将包含遗体的那一部分机甲结构整体切割下来,尽量保持相对完整,运往后方专门的处理场所。
至于蚀刻者的尸体,处理方式则简单粗暴得多。小型推土机被调上来,将它们连同破碎的甲壳和武器残骸一起,推挤到战壕或大型弹坑里。有时会泼上一些助燃剂,点燃,进行粗略的焚烧处理,以减少生物污染和异味。紫黑色的浓烟升腾而起,散发着更加难闻的气味。没有人多看这些异星入侵者的尸体一眼,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处理。
四、无声的交流与崩溃的边缘
在清理与救援的过程中,语言变得稀少。
士兵们之间大多用手势、眼神和简短的词语交流。
“这边。”
“小心。”
“抬。”
“固定。”
医疗兵对伤员说话时,语气会刻意放得平稳、坚定,哪怕他们自己心里也充满了不确定。
“没事了,我们找到你了。”
“坚持住,马上就给你止痛。”
“看着我的眼睛,深呼吸。”
但很多时候,伤员已经无法回应。他们有的昏迷,有的因为剧痛和失血而神志模糊,只是无意识地呻吟或颤抖。医疗兵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快地处理伤口,给予安慰性的触摸——哪怕隔着厚厚的防护手套。
对于阵亡者,则只有彻底的沉默。搬运时动作尽量轻柔,仿佛他们只是睡着了。盖上裹尸袋前,有时会有人用手轻轻合上他们未能瞑目的双眼。
然而,寂静并非永远都能维持。
在搬运一具年轻的、额头有一个干净贯穿伤的士兵遗体时,负责抬脚的那个新兵突然动作停住了。他盯着士兵那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甚至有点雀斑的脸,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他认识这个士兵,昨天还一起分吃过一包压缩饼干,开玩笑说打完仗要去吃真正的烤肉。
“他……他说他妈妈做的烤肉是全城最好的……”新兵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他说要请我……请我……”
旁边的老兵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很大:“闭嘴!抬好!继续走!”
新兵被吼得一震,眼泪却流得更凶,但他死死咬住嘴唇,不再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和同伴一起,将逝者抬上了运尸车。
另一个角落,一个医疗兵在连续处理了三个重伤员后,蹲在一台燃烧殆尽的机甲旁,突然开始干呕。面罩限制了她的动作,她只能痛苦地弯着腰,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剧烈的痉挛。队友走过来,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背,递过去一个水壶——虽然面罩戴着根本喝不了。她摆摆手,深呼吸几次,重新站了起来,走向下一个探测仪有反应的区域。
雷洪穿梭在救援现场,协调着各方,检查进度,解决突发问题。他脸色铁青,眼窝深陷,但步伐依旧稳定。他必须稳定。他是这里的主心骨。
他看到工程兵从废墟中抬出又一个幸存者,伤员发出微弱的呻吟。
他看到运尸车缓缓驶离,留下更深的车辙。
他看到士兵们麻木地啃着能量棒,眼神失去焦点。
他看到医疗方舱车外,等着手术的伤员排起了小队,有人在低声哭泣,有人则异常安静。
空气中,血腥味、焦糊味、化学品味、消毒水味、以及开始隐隐飘散的尸臭,混合成一种越来越难以忍受的气息。夕阳的余晖终于勉强穿透了些许烟尘,将整个战场染上一层凄艳的、不真实的金红色,照在那些忙碌的白色、荧光色身影和黑色的裹尸袋上,形成一幅诡异而悲怆的画面。
清理与救援,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也是一场对生者精神承受力的残酷考验。它没有冲锋陷阵的激昂,没有击杀敌人的快意,只有重复、沉重、细致而必须面对的血腥与死亡。
每一份被抬走的幸存者,都意味着希望仍在挣扎。
每一个被妥善收殓的逝者,都代表着最后的尊严。
而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消化着这场战争馈赠的、无比苦涩的果实。
远处的天色,正一点点暗下去。车灯和临时照明设备陆续亮起,在废墟间投下摇曳的光斑。清理工作,还远未结束。长夜,即将降临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沸腾,此刻却只剩下沉重呼吸与无声悲伤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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