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长孙皇后在孙思邈的精心调理和李世民的悉心照料下，病情稳定下来，沉沉睡去。李世民虽忧心妻子，但国事繁重，加之蓝田庄园的诸多见闻让他心绪难平，便留下几名心腹侍卫和宫女照料，自己则出来透透气，也顺便看看李长修又在捣鼓什么。
他刚走出临时安置的厢房，就看到李长修正站在院中，与庄园的管家李福低声交代着什么。
“……对，就在现有学堂的东侧，划出那块地，按照孙神医的要求，尽快把医学堂的架子搭起来。材料用最好的，采光要足，通风要好，再隔出几间作为诊室和药房……”李长修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着草图。
“是，爵爷！小的这就去办！”李福恭敬地领命，匆匆离去。
李世民踱步过去，咳嗽一声，问道：“李县男，这一大早又在忙什么？”
李长修闻声回头，见是李世民，也不客套，直接道：“李财主来得正好，正有事要找你帮忙。”
李世民眉头一挑，这臭小子，求人帮忙还这么理直气壮？“何事？”
“书。”李长修言简意赅，“大量的书。医书、农书、算书、史书、律书……只要是书，我都要。越多越好，越全越好。”
李世民一愣：“你要这么多书做什么？还都是些杂书？”
“办学堂啊！”李长修理所当然地说，“孙神医答应留在蓝田开办医学堂，这只是第一步。我还要办农学堂、工学堂、算学堂！没有书，怎么教？难道全靠口耳相传？那效率太低了！知识，需要记录，需要传承，需要系统学习！”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世民：“你路子广，跟宫里关系深，帮我弄一批书来，要抄录的副本就行，原版我不要。价钱好商量。”
李世民被李长修这宏大的办学计划震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办这么多学堂，教给谁？庄上这些流民？他们识字吗？”
“现在不识，可以学！”李长修语气坚定，“先从娃娃教起！庄上所有适龄孩童，必须入学！白天干活，晚上识字！成年人，愿意学的，也可以来！我要让蓝田庄园，将来没有一个文盲！”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知识，不应该被少数人垄断！读书明理，不该是世家大族的特权！寒门子弟，农家子弟，只要肯学，一样可以成为栋梁之才！”
“寒门出士？”李世民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一动。这与他打压世家、提拔寒门的政治主张不谋而合！但他还是觉得李长修的想法太过理想化，“想法是好的，可……谈何容易？世家积累数百年，树大根深，岂是办几个学堂就能撼动的？”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李长修毫不退缩，“正因为世家垄断知识，把持上升通道，才导致阶层固化，寒门无路，国家活力渐失！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他直视着李世民，语气变得尖锐：“李财主，你经商走南闯北，见识应该不短。你难道没发现，如今朝堂之上，五姓七望出身的高官占了多少？地方州县，被他们姻亲故旧把持的又有多少？陛下虽有雄才大略，想要励精图治，可若手下尽是这些只顾家族私利、盘根错节的世族官员，政令如何出得了长安？新政如何推行得下去？这大唐的江山，到底是他李家的，还是他们五姓七望的？！”
这番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李世民的心坎上！这正是他登基以来最大的心病和隐忧！打压世家，巩固皇权，是他一直在做却阻力重重的事情！如今被李长修如此直白、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地指出来，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放肆！”李世民勃然变色，厉声喝道，“李长修！你休要胡言乱语！朝廷之事，岂是你能妄加评议的？！”
“我为何不能评议？”李长修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虽一介县男，亦是大唐子民！看到弊端，为何不能说？难道要像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一样，歌功颂德，粉饰太平？”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李世民，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李财主，你也是商人，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没有永远的家族，也没有永远的皇帝！王朝更迭，世家兴衰，乃是历史常态！强如秦汉，盛极一时，终究烟消云散！煊赫如魏晋门阀，如今安在哉？”
“你！”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李长修，“你竟敢诅咒大唐！诅咒陛下？！你好大的胆子！”
“我不是诅咒，我是陈述事实！”李长修目光如炬，“居安思危，方能长治久安！若只想着一家一姓之永昌，而忽视底层百姓的诉求，堵塞寒门才俊的上升之路，任由世家坐大，内部腐化，那才是真正的取祸之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英明如陛下，难道不懂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世民轻哼着这八个字，如同被一盆冰水浇头，满腔的怒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震撼！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他心窝里！是他时刻警醒自己的帝王箴言！如今，竟然从一个边远县男口中说出，而且是用如此尖锐的方式，指向了他最深的忧虑！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忧国忧民之情和超越时代的洞察力，心中翻江倒海！这小子，不仅精通奇技淫巧，治理地方有一手，竟然对朝政大局、历史兴衰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他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他真的是……天命所归，来辅佐朕成就霸业的？李世民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如此荒谬却又忍不住去相信的念头。
见李世民沉默不语，脸色变幻，李长修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语气缓和了一些，道：“所以，李财主，这书……你帮还是不帮？你若能助我建成这图书馆，普及教育，开启民智，培养寒门人才，便是为大唐的未来，埋下了一颗强大的种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比你赚多少金银，都有意义得多！”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复杂地看着李长修，沉声道：“好！书，某家帮你弄！你要多少，某家给你弄来多少！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李长修，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若真有心为这大唐做点事，就好好把你的蓝田经营好，把你的学堂办好！让某家……和陛下看看，你所谓的‘寒门出士’，究竟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若是徒有其表，或者包藏祸心……哼！”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李长修却浑不在意，反而露出了笑容：“成交！李财主果然爽快！你放心，我李长修做事，向来脚踏实地！你等着看便是！”
说罢，他转身便走，去忙他的学堂建设了。留下李世民独自站在原地，望着李长修远去的背影，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没有永远的家族，也没有永远的皇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世民喃喃自语，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混合着欣赏、忌惮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好一个李长修！朕倒要看看，你这颗石子，究竟能在这大唐的湖面上，激起多大的波澜！”
他心中对于向李长修提供书籍的决定，再无半点犹豫。他甚至开始期待，这个胆大包天、眼光毒辣的小子，将来还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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