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突厥使臣事件暂告一段落,以及“互市”的提议被摆上台面,朝廷内部关于如何具体操作此事,产生了愈发激烈的争论。这并非简单的商业决策,而是涉及外交、军事、经济乃至情报的复杂国策。
主和派以部分文官及希望边境安宁的官员为代表,认为既然开放互市,就当以诚相待,秉持“怀柔远人”的理念,进行公平交易。他们主张提供优质的粮食、布匹,换取突厥的马匹、皮草,以期能真正缓和与突厥的紧张关系,换取边境的长久安宁,为国内恢复生产争取更长时间。“若能以金帛换得数年和平,使百姓休养生息,便是值得。”这是他们核心的论调。
主战派则以军方和部分强硬派文官为主,他们对此深表怀疑。李靖、程咬金等人虽未明确反对互市,但强烈要求必须严加管控。他们担心,互市会被突厥利用,一方面获取他们急需的物资,弥补其白灾后的损失,恢复元气;另一方面可能借此探查大唐边境防务虚实,甚至暗中收购生铁、铜料等战略物资,或收买边民、细作。“此乃资敌养患!必须严格限制交易物品、数量,并派重兵监视,以防不测!”甚至有激进者提出,可在交易物资中做些手脚,比如在粮食中掺入砂石,或以次充好,借此削弱突厥。
双方各执一词,在几次小范围的商议中争得面红耳赤,难以达成共识。互市的具体章程迟迟无法定稿。
这一日,李世民再次于两仪殿召集相关核心大臣,商议互市具体章程。参与会议的除了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宰相,还有兵部尚书李靖、户部尚书戴胄(负责财政和物资调配),以及负责具体边贸事务和外交礼仪的鸿胪寺卿、少府监(负责部分宫廷采买和官营手工业)官员。
王泽作为《平突厥三策》的提出者,并且其策论中“下策”的核心便是“挫锐导势”,通过互市来引导和牵制突厥,也被特旨召参与此次高级别会议。这无疑是对他能力的又一次肯定和考验,也意味着他正式进入了制定具体国策的讨论层面。
会议伊始,争论便再次上演。主和派强调“信义”与“怀柔”的重要性,主张宽松管理;主战派则反复强调“安全”与“防范”,要求严厉管控。户部尚书戴胄则从财政角度出发,担心若管理不善,可能导致朝廷控制的物资流失,却换不回等值的战略物资,得不偿失。
王泽静坐一旁,认真聆听着双方的论点,并未急于发言。他发现,双方的争论似乎陷入了一个非此即彼的误区——要么完全放开,要么彻底管死。而这,显然都不是最优解。
待双方争论稍歇,气氛略显沉闷之际,王泽才缓缓起身,拱手向李世民及诸位重臣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陛下,诸位公卿,臣有一愚见,或可兼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这个年轻的监丞身上。对于他的“奇策”,众人已不敢小觑,但关于互市这等具体实务,他是否还能有高论?
“王监丞但说无妨。”李世民开口道,目光中带着鼓励。
“臣以为,”王泽不疾不徐地道,“诸位大人所虑,皆有道理。然,互市之事,绝非简单的商贾买卖,实乃一场不见刀兵的交锋,是‘伐交’之策的延伸,亦是‘固本’之策的补充。”
他开宗明义,将互市提升到了战略高度,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故而,对待互市,既不可一味怀柔,示敌以弱,损己利人;亦不可过于苛刻,激化矛盾,徒增边患。当以‘掌控’与‘利我’四字为要诀,将互市之利,尽归于我,将互市之弊,消弭于无形。”
“掌控?利我?”李世民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闪过思索之色,“细细道来。”
“所谓‘掌控’,”王泽解释道,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便是要将互市的主动权、规则制定权、监督执行权,牢牢掌握在我朝手中,令突厥只能在我划定的框架内行事。”
他条分缕析:
“其一,地点掌控。互市场所,必须由我朝指定,设在利于我军防守、远离我核心区域、却又便于控制的边境要地。派精兵驻守,修筑营垒烽燧,使其处于我军事威慑之下。”
“其二,物品掌控。成立严格的可交易物品清单。凡涉及军国机密、可增强突厥战争潜力的物品,如生铁、精铜、优质钢材、弓箭、铠甲、战车构件、军工图纸、乃至可用于制作弓弩的特定木材、筋角等,一律严禁交易,违者以资敌论处!反之,我方主要输出粮食、布帛、茶叶、瓷器、药材等生活物资,以及……少量非核心的、我朝已淘汰或可大量生产的普通铁器(如铁锅、农具),以满足其基本需求,但又不足以支撑其大规模军事行动。”
“其三,数量与价格掌控。交易数量,需由我朝根据边情、年景、乃至对突厥各部的情报,进行动态调整,避免其过量囤积。价格,亦需由我朝主导定价,尤其是我方急需的战略物资,如良马,当以优惠价优先、大量收购。”
“其四,人员掌控。对所有参与互市的突厥商人、使者,进行严格登记、查验,限制其活动范围,并安排专人(可混杂细作)密切监视其动向。”
这一番关于“掌控”的论述,系统而严密,几乎将主战派担心的所有漏洞都考虑了进去,并且提出了具体的管控措施,让李靖、程咬金等人都不由自主地点头。
“那‘利我’又当如何解?”户部尚书戴胄更关心这个问题。
“所谓‘利我’,”王泽转向戴胄,从容答道,“便是我朝要通过互市,获取实实在在的、于我有利的东西,而非简单地物资交换。”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一利,获取战略资源。首要便是战马!我朝骑兵薄弱,急需优良种马壮大骑乘。当以粮食、茶叶等物,优先、优惠、大量换取突厥良马,尤其是适于冲锋陷阵的重型马或耐力持久的草原马。此乃强化我军,实施‘中策’之关键。”
“二利,分化瓦解敌人。此乃‘上策’之延伸。”王泽压低了声音,但殿内众人皆听得清楚,“在与颉利直属部落交易时,可适当提高价格,或限制紧俏物资的输出;而在与突利可汗部、或其他与颉利有隙的铁勒部落交易时,则可给予明显优惠,甚至可暗中通过可信渠道,提供一些额外的、不涉及军机的帮助,如医药、工匠(非军工)指导等。让其内部心生嫌隙,感到追随颉利无利可图,而亲近大唐可得实惠。此消彼长,利于我‘伐交’之策施行。”
“三利,收集情报,了解敌情。互市亦是绝佳的情报窗口。可派遣精干细作,伪装成通译、商贾或役夫,混入互市场所,通过交易、攀谈,接触突厥各部首领、贵族、乃至普通牧民,打探其部落虚实、人口多寡、草场状况、对颉利的态度、乃至军事调动迹象。这些零星信息汇集起来,便是洞察突厥内情的宝贵资料。”
王泽的这番话,将互市从简单的商贸行为,彻底提升到了服务国家整体战略的高度。它不仅仅是一项经济政策,更成为了外交博弈的筹码、军事准备的辅助和情报收集的平台。其思路之缜密,谋划之深远,让在场所有经验丰富的重臣都为之动容。
殿内一时寂静,只剩下众人细细品味这番话的余韵。
房玄龄首先抚掌赞叹,打破了沉默:“妙哉!王监丞之见,将互市之利阐发殆尽,化被动为主动,寓攻守于交易之中,老成谋国,深得‘伐交’之三昧!老夫以为,此议可行!”
李靖也颔首道:“以此法行互市,可扬长避短,既满足突厥部分需求以缓和关系,又严控其战争潜力,更能为我所用,收集情报,离间其内部,善!大善!”
戴胄也面露喜色:“若真能以此‘掌控’、‘利我’之策行之,则互市非但不会损耗国帑,反而能通过收购战马等物,增强国力,于财政亦是有益!”
主和派见王泽的策略并非一味强硬,也包含了怀柔与疏导,且得到了多位重臣认可,便也不再强烈反对。
李世民脸上露出极为满意的笑容,目光炯炯地看着王泽:“王泽所言,高屋建瓴,思虑周详,甚合朕意!将此‘掌控’、‘利我’之要旨,融入互市章程之中!便依此议,由鸿胪寺、少府监会同兵部、户部,详细拟定条款,务求落到实处,既要管得住,又要得实利!”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道。
王泽再次凭借其敏锐的洞察力和务实的策略,在决定国家具体政策的高层会议上,发出了自己清晰而有力的声音,并且其核心意见被采纳。这让他在朝堂之上的分量,无形中又加重了几分。
会议结束后,李世民特意将王泽留了下来。
“王泽,你屡献良策,于国有功。朕心甚慰。”李世民看着他,语气温和,“将作监事务繁杂,内府教习亦需用心,近日又奔波陇右,你可还忙得过来?”
王泽恭敬答道:“回陛下,臣年轻力壮,尚可支撑。且格物之学与军器监造、边贸国策,本有相通之处,臣乐在其中,亦觉受益匪浅。”
“嗯。”李世民点了点头,看似随意地问道,“朕听闻,你那格物学堂与琉璃工坊,近日颇有些流言蜚语?”
王泽心中微微一凛,知道皇帝对朝野动静了如指掌,坦然道:“回陛下,确有一些无稽之谈。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臣相信,只要学堂所授于国于民有益,工坊所造利于民生技艺,终将得到世人认可。臣亦当克己修身,以务实之绩,回应质疑。”
李世民欣赏地看着他:“不惧流言,笃行务实,心有定见,很好。朕望你永远保持此心此志,将来为大唐做出更多、更大的贡献。退下吧。”
“臣,告退。”
走出两仪殿,王泽知道,他不仅成功通过了又一次重要的考验,更在皇帝心中留下了“沉稳干练”、“可堪大任”的深刻印象。他的地位,随着这一项项具体事务的参与和贡献,愈发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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