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并未随着日历翻到二月而消退,反倒因着开化的雪水,渗入骨髓。蓝田工地的清晨,是在民夫们呵出的白气和铁器碰撞的叮当声中开始的。排水沟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像几道深刻的伤疤,划破了冻土。
王泽天不亮就起身,裹着那件半旧的棉袍,在工地上来回巡视。他手里拿着炭笔和粗纸,不时停下来,对照图纸,在纸上记下几笔。进度依然缓慢,冻土坚硬,一镐下去往往只能留下个白点。但他推行的小队竞争法和实物奖赏,到底起了作用,民夫们的精气神比前几日足了些,至少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地偷懒。
“监丞,您看这里。”一个被推举出来的老工头,指着一段刚挖好的沟渠,“按您说的,底下铺了一层碎石,再覆上夯实的黏土,渗水性果然好多了,不怕开春雪水倒灌。”
王泽蹲下身,抓起一把混合了碎石的黏土,在手里捻了捻,点了点头。“嗯,就是这样。记住,地基不牢,地动山摇。咱们这工坊是要用几十年、上百年的,基础必须打牢靠。”
正说着,马周顶着两个黑眼圈,抱着一摞新账本匆匆走来。“监丞,程小公爷派的人到了,送来了五百贯钱,还有十车粮食,解了燃眉之急。只是……”他压低声音,“钱粮一到,县衙那边几个胥吏的眼神就不太对了,赵县丞今日也未来工地,推说感染风寒。”
王泽冷笑一声:“由他们去。钱粮入库,你亲自掌管钥匙,支出必须有你我同时画押。至于赵县丞,”他顿了顿,“他病了,我们就当他真病了。稍后让李思文以我的名义,送些炭火和药材过去,礼数上不能让人挑了错处。”
“明白。”马周应下,又翻开另一本账册,“还有一事,按照您的吩咐,我查了近三年蓝田县的赋税和徭役记录,发现蹊跷。县内登记在册的熟田,比实际耕种的田亩数少了近三成。而且,郑氏在蓝田的别院,规模远超规制,其名下田庄,似乎也并未足额缴纳田赋。”
王泽目光一凝。郑家的触手果然伸得够长。这蓝田,看似贫瘠,内里的水却深得很。他沉吟片刻,道:“此事暂且记下,不要声张。我们现在首要之事是建工坊,站稳脚跟。这些账,日后慢慢算。”
午后,王泽召集了所有工匠和工头,在刚刚平整出来的一片空地上。他让人抬来几口大锅,锅里是翻滚的、黏稠的、灰白色的浆液,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诸位,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打鼓,这王伯爷到底要弄什么玄虚。”王泽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木台上,声音清朗,压过了锅灶的呼呼声和众人的窃窃私语,“挖沟,是为了排水防潮。而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给工坊打造一副更坚硬的骨架!”
他指着那几口大锅:“此物,我称之为‘水泥’。它与砂石、水按一定比例混合,干固之后,坚硬如石,水泼不进!用它来砌墙、铺地,远比土木坚固,而且不怕水火虫蛀!”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灰扑扑的粉末,加水搅和就能变成石头?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神仙法术!
“伯爷,这…这真能成?”一个胆大的老瓦匠颤声问道,他干了一辈子泥水活,从未听过这等奇事。
“光说不练假把式。”王泽跳下木台,走到一口锅旁,拿起铁锹,亲自示范。他将锅里的水泥浆与早已备好的细砂、碎石混合,加水搅拌,然后倒入预先做好的木框模具中,用刮板抹平。“诸位看好,这一框,明日此时,你们用手敲敲看,若不能声如金石,我王泽从此不再提这‘水泥’二字!”
他的自信和亲手操作,暂时压住了众人的疑虑。民夫和工匠们怀着将信将疑、又夹杂着几分期待的心情,在王泽和马周的指挥下,开始学习调配水泥,浇筑第一批试验用的砖块和平板。
整个下午,工地上一片忙碌。搅拌声、号子声、铁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蒸腾的热气与初春的寒气对抗着,形成一片独特的景象。王泽穿梭其间,不时纠正比例,讲解要领,汗水混着灰泥沾满了他的脸颊和衣袍,他也浑然不觉。
李思文从长安带回了新的消息。“监丞,格物学堂的批文,国子监那边卡住了。说是‘格物’之名,闻所未闻,恐非正道。几位博士还联名上书,质疑将作监以此名目办学,是舍本逐末。”
王泽抹了把脸上的灰泥,眼神锐利:“意料之中。他们怕的不是‘格物’,是怕这‘格物’二字,动摇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学问根基。批文不急,先把舆论造起来。你去找程处默,让他发动那些勋贵子弟,就在平康坊、东西两市,大肆谈论肥皂之利,谈论这‘水泥’之神异,把‘格物致用’四个字,给我吹进长安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李思文领命,又道,“还有,长乐公主殿下又让宫女捎来口信,询问工坊进展可还顺利,若有难处,可…可向陛下陈情。”
王泽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一边检查着水泥的凝固情况,一边淡淡道:“回复殿下,蓝田一切安好,些许困难,臣等自能克服,不敢以微末小事劳烦圣听。谢殿下挂怀。”
他的语气恭敬而疏离。他深知,此刻他需要的不是通过公主去向皇帝求援,那样只会让皇帝和朝臣觉得他无能。他必须靠自己,在蓝田真正做出成绩,才能拥有对话的底气。
夜幕降临,工地点起了篝火和灯笼。大部分民夫已经散去休息,只有少数核心工匠还在跟着王泽忙碌。第一批水泥砖块已经初步凝固,摸上去坚硬冰凉。
王泽拿起一块,用另一块砖角用力敲击。
“铛!”
一声清脆悦耳,宛如金铁交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骤然响起,传出去老远。
围观的工匠们瞬间瞪大了眼睛,寂静了片刻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成了!真的成了!”
“天爷!这真是石头啊!”
“伯爷真神人也!”
那老瓦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抚摸着那坚硬的水泥砖,老泪纵横:“祖宗传下的手艺…怕是要变天了啊…”
王泽扶起老瓦匠,看着周围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心中也涌起一股热流。这不仅仅是水泥的成功,更是他在这大唐时代,播下的第一颗真正属于“格物”的种子,开始破土发芽。
他举起那块水泥砖,朗声道:“诸位!这不是法术,这是学问!是格物之学的力量!从今日起,咱们蓝田工坊,不仅要出产天下最好的肥皂,更要建成天下最坚固的工坊!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们工匠的手,也能创造出堪比金石的奇迹!”
欢呼声再次响彻灞水河畔。
远处山岗上,几双窥探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了几下,悄然隐去。
王泽似有所觉,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但这“水泥”的成功,如同给他和所有追随者,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基石,正在一寸寸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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