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偏殿内的香炉吐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檀香气息，却丝毫未能抚平长乐公主李丽质心头的波澜。那个“亲自去看看”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春雨后的藤蔓，不受控制地缠绕蔓延，将那份原本朦胧的好奇与关切，催生成一种近乎执拗的探求欲。
她屏退左右，只留下最贴身的、自幼相伴的侍女云娥。云娥聪慧谨慎，是她最信任的心腹。
“云娥，你觉得……那些关于蓝田伯的流言，有几分可信？”长乐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芍药，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云娥微怔，仔细想了想，低声道：“公主，奴婢愚见，流言蜚语向来真假掺半，最是伤人。蓝田伯献宝得赏是真，陇右被构陷似也有迹可循。至于封地内政……奴婢未曾亲见，不敢妄断。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只是奴婢觉得，能造出那般精巧务实之物、写出那样力求明理文字的人，其心志抱负，恐怕……非是寻常贪酷之辈所能有。”
这话说到了长乐心坎里。她轻轻“嗯”了一声，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云娥：“我想知道真相。不是听来的，不是猜想的，是亲眼看到的真相。”
云娥心头一跳，隐约明白了公主的意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公主，您是说……可这深宫重重，您千金之躯，如何能……”
“我知道很难，很险。”长乐打断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但正因深宫重重，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我听到看到的。父皇母后虽疼爱于我，却也难免被层层禀报所隔。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那蓝田，究竟是不是流言中的炼狱，还是……另一个样子。”
她走到案前，拿起那本《图说》，“你看这字里行间，对原理的追索，对应用的推演，对‘授人以渔’的期望……这背后，该是怎样一颗心？若真如流言所说，他苛虐百姓，贪图享乐，又怎会有这般心境与作为？我不信。”她顿了顿，语气稍缓，“况且，卢国公对他也多有维护。程国公虽性情粗豪，却并非不辨是非之人。”
云娥知道公主心意已决，劝是劝不住了，只能尽力思虑周全：“公主，即便要去，也需万全之策。绝不可泄露身份，行程需绝对隐秘，护卫必须得力，而且……时间不能长，须得速去速回。”
长乐点头：“这些我自然省得。此事……我想或许可以托请卢国公帮忙安排。他既维护王泽，当也希望有人能看清真相，还其清白。而且，国公爷有办法安排隐秘行程。”她虽深处宫中，但也知程咬金在军中和民间都有不少门路，安排一次极其隐秘的出行，或许比其他人更有把握。
“只是，该如何向国公爷开口？”长乐蹙眉。直接说明意图，未免唐突，也显得自己过于关注一个外臣。
云娥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公主，不如……以‘体察民情、观摩巧技’为名？您近日钻研这水车模型和《图说》，对格物之学兴趣日浓，宫中皆知。以此为由，向皇后娘娘或陛下恳请，言明想亲眼见识一下这新式水车在封地实际应用之效，以及蓝田工坊学堂之气象，以为深宫女子开阔眼界、增益见闻。此乃好学之举，或可得允。再由皇后娘娘或陛下指派可靠之人（比如卢国公）安排护卫行程，便顺理成章了。”
长乐闻言，美眸中闪过亮光。这确实是个好理由，既符合她近日表现出的兴趣，又能将“探访王泽”的目的掩藏在“观摩巧技、体察民情”的大义之下，不至于引人非议，尤其是……不会显得她过于在意王泽本人。
“只是，父皇母后未必会允我出宫，尤其是去一个外臣封地。”长乐仍有顾虑。
“公主可先私下探探皇后娘娘口风。”云娥建议，“娘娘素来疼爱公主，也知公主聪慧好学，若公主言辞恳切，理由充分，强调护卫周全、行程短暂，或许……有一线希望。即便娘娘不允，公主再思量其他办法不迟。”
长乐沉吟良久，觉得云娥所言在理。她需要先争取一个“合法”出宫的名义，这是最稳妥的第一步。
“好，我今日便去寻母后。”长乐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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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长乐公主思量着如何迈出宫闱的同时，蓝田伯府内，一场针对流言的反击与内部整肃，正紧锣密鼓地展开。
王泽的反击策略是多层次、立体化的。
首先，是“事实宣传战”。林墨组织人手编纂的《蓝田实录》初稿已成。这并非枯燥的公文汇编，而是经过精心编排，以浅显生动的语言，辅以简单图表和数据对比，系统展示了《条例》颁布后封地内的积极变化：纠纷调解案例彰显公平；工坊匠人待遇明细（匿名）体现优厚与规范；学堂学生来源与减免情况证明有教无类；试验田水利工程前后对比图显示惠民实效；甚至还有几篇由老农、工匠口述，记录员整理的“蓝田新生活”小故事，朴实无华，却极具说服力。
这批材料被迅速复刻多份。一部分通过程咬金、尉迟敬德的渠道，送入与他们交好的文臣武将府中；一部分则由田大壮安排机灵可靠、口才便给之人，扮作游学士子、行商或说书先生，在长安东西两市、主要酒楼茶馆等人流密集处，以“听闻”、“见识”等口吻，不经意间散播出去。重点讲述蓝田如何以《条例》安民、以工坊兴业、以学堂育才，对那些骇人听闻的流言，则嗤之以鼻，以“眼见为实”的亲身见闻（当然是安排的）予以驳斥。
其次，是“源头追查与内部净化”。田大壮亲自坐镇，调动了蓝田在长安几乎所有的暗线，从流言最初出现的几个市井角落和低阶官吏常去的酒肆入手，顺藤摸瓜。进展虽然缓慢，但已初步锁定了几条可疑的传播链条，似乎都隐隐指向与工部某些胥吏、以及城西那家“慈云庵”有间接关联的闲汉和落魄文人。王泽严令，继续深挖，务必找到确凿证据链。
与此同时，蓝田内部开展了新一轮的宣讲与排查。各工坊、学堂、田庄，由管事、先生、里正牵头，反复重申《条例》宗旨与伯府惠民之本意，揭露外部可能存在的挑拨离间，鼓励民众举报可疑言行。对于学堂，尤其是女学生，加强了护卫和管理，王泽甚至亲自到学堂训话，掷地有声地表明伯府维护学堂清誉、严惩造谣者的决心，极大地安定了师生之心。
最后，是“技术实力展示”。王泽深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许多谣言会不攻自破。他下令，新水车必须保证全天候稳定运行，并开始尝试在其传动基础上，设计更省力的人力纺车和脱粒机模型；高炉试验在取得了阶段性突破后，开始小批量试制质量更高的钢材，用于打造更精良的农具和工具；琉璃窑则尝试烧制更大、更平整的琉璃板，探索其用于建筑采光的可能性。他要让蓝田不断拿出新的、实实在在的成果，用持续的“利好”消息，对冲那些负面的流言。
这一系列组合拳打出，效果初显。长安城中，关于蓝田的议论开始出现分化，一部分人开始质疑那些过于耸人听闻的流言，并提及听到的“蓝田惠民实事”；蓝田内部人心更加凝聚，对伯府的信任度在危机中不降反升；而张蕴宽那边，则感到流言的传播似乎遇到了无形的阻力，效果不如预期。
然而，王泽并未放松警惕。他知道，对手绝不会就此罢手。张蕴宽在朝中的影响力仍在，那个神秘的“郑先生”及其背后的势力更是深藏不露。陇右的危机虽因崔焕的胜利而缓解，但根源未除。长安的流言战，也只是从明面转入了更隐蔽的层面。
他站在工坊新建的了望台上，看着灞水边那架不知疲倦转动的新水车，以及远处井然有序的工坊区、炊烟袅袅的民居、书声琅琅的学堂方向。这就是他倾注心血打造的基石，是他安身立命、实现抱负的根本。任何想要摧毁它的人，都必须先跨过他这道防线。
“想要用流言腐蚀我的根基？”王泽低声自语，目光锐利如刀，“那我就把基石夯得更实，把刀磨得更利。看看是你们的舌头硬，还是我的工坊、学堂、《条例》硬。”
公主在深宫之中，开始萌生踏出樊笼、亲身探求真相的勇气；而王泽在蓝田之地，正以务实与铁腕，磨砺着应对一切明枪暗箭的锋刃。两条原本平行的轨迹，因为一架模型、一本《图说》、一场阴谋和一堆流言，正在命运的牵引下，悄然地、不可避免地向着交汇点靠近。宫阙的微澜与蓝田的砺刃，即将在不久之后，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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