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罂与润玉在“隐鳞栖梧居”的隐秘欢愉,如同在紧绷的琴弦上偷得片刻松弛的揉弦,虽能暂缓心神,却也暗藏着被察觉的风险。润玉往来璇玑宫与下界,即便再如何谨慎,借调星轨、安排值守间隙,也难免留下些微可供追索的规律。更何况,他独处时眉眼间偶尔流泻出的、不同于往日沉静的轻松暖意,虽浅淡,却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这其中,最为“有心”的,便是旭凤。
旭凤如今已是人间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生性跳脱聪颖,又因备受宠爱而敢于直抒胸臆。他察觉出近来这位总是温和安静、有求必应的玉哥哥,似乎有哪里不同了。具体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玉哥哥有时独自望着星空出神时,唇角会有些上扬;有时他从布星台回来,身上似乎沾染了些许极淡的、不属于天界清冷仙气的、带着草木或水泽的鲜活气息;更重要的是,玉哥哥待在璇玑宫或布星台“处理事务”或“静心推演”的时间,似乎比以前更容易“告一段落”,也更难被他随时找到了。
一次,旭凤心血来潮,想拉着润玉去瑶池新开的莲花,却在璇玑宫扑了个空。值守的仙侍只说夜神殿下外出,归期不定。旭凤不甘心,又跑到布星台附近,远远望见星台上似乎只有轮值的星君身影,并不见润玉。他心中好奇更甚。
几番下来,旭凤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玉哥哥一定是偷偷跑出去玩了!去那些比天界有趣得多的地方!
这个念头让他兴奋又有些委屈。好玩的地方,怎么能不带他呢?
于是,下一次,当润玉从人间归来,气息尚未完全平复,正在璇玑宫静室内调息时,旭凤便瞅准时机,“噔噔噔”地跑了进来,也不顾润玉略显讶异的神情,直接扑到他身边坐下,拽着他的衣袖,仰着脸,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控诉与渴望。
“玉哥哥!你是不是自己偷偷跑出去玩了?” 旭凤开门见山,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亮与直接。
润玉心头微凛,面上却不显,只温和笑道:“旭凤何出此言?为兄近日不过是在调整几处偏远星域的轨迹,耗费心神些,多在静室推演罢了。”
“才不是!” 旭凤撇撇嘴,一副“你别想骗我”的表情,“我闻到你身上有很好闻的、像雨后竹林和湖水一样的味道,天界才没有!还有,上次我去布星台找你,你根本不在!仙侍也说不出你去哪儿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眼睛亮晶晶地凑得更近,“玉哥哥,你带我去玩嘛!天界哪里我都去腻了,母神和父帝总让我学这学那,好生无趣!你带我去你去的地方看看,好不好?我保证听话,不捣乱!”
润玉看着旭凤满是期待与信赖的眼睛,心中一时为难。带旭凤下界?风险太大。且不说如何避过天界耳目,单是旭凤的身份与性情,便极易惹出事端。更何况,他下界大多是与凤罂相伴,如何能让旭凤知晓?
“旭凤,”润玉试图安抚,“下界并非玩乐之地,且有诸多规矩禁忌,你年纪尚小,不宜前往。待你再长大些,修为精进,自有机会巡游四方。”
“我不小了!”旭凤不服气地挺挺胸膛,“我都已经能独自练习好些法术了!玉哥哥,你就带我去一次嘛,就一次!我保证紧紧跟着你,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乱跑!求你了,玉哥哥……” 他拉着润玉的袖子轻轻摇晃,放软了声音,带着孩子气的撒娇,眼中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坚持。
润玉深知这位弟弟被宠惯了的性子,若是断然拒绝,他恐怕不会轻易罢休,反而可能更加好奇,甚至自己偷偷想办法下界,那后果更不堪设想。与其如此,不如由自己带着,严格控制时间和地点,去一处相对安全、与“隐鳞栖梧居”全然无关的人间城镇,速去速回,或许更能掌控局面。
暗自权衡片刻,润玉叹了口气,状似无奈地妥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而且,必须听从为兄的安排,不得擅自行动,到了时辰必须立刻返回。”
“好!一言为定!”旭凤立刻眉开眼笑,举起手作发誓状,“我一定都听玉哥哥的!”
润玉选了一处距离天界较远、但并非他们常去之地的江南繁华府城。时值暮春,城中正有庙会,人流如织,杂耍百戏,叫卖不绝,热闹非凡。他带着旭凤悄然降临在一处僻静巷弄,两人皆换了寻常富家公子的装束,收敛了所有仙气。
旭凤甫一踏入这红尘喧嚣,眼睛便不够用了。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有趣。糖人、面人、皮影戏、耍猴、顶碗……他兴奋地左顾右盼,若非润玉时时拉着他的手,怕是要立刻钻进人堆里去。
“玉哥哥,你看那个!会动的木头鸟!”
“玉哥哥,那是什么?闻着好香!”
“玉哥哥,我们去那边看看!”
润玉被他拉得不得不跟着穿梭在人群里,既要照看他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弟弟,又要时刻警惕四周,留意是否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更需分心计算着返回的时辰,颇有些心力交瘁。心中不免暗叹,带旭凤出来,果然是个“麻烦”。
就在他们停在一个卖精巧鲁班锁的摊子前,旭凤正尝试解开一个九连环时,一个略显尖细却带着恭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二位公子,可是头一回来这姑苏城游玩?瞧着眼生得紧。”
润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褐色短打、身材瘦小、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正拱手站在几步开外,脸上带着市井中人常见的、略带讨好的笑容。此人气息收敛得极好,乍看与寻常百姓无异,但润玉身为上神,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体内流转着一股不弱的、偏向水系的妖灵之力,且其根基扎实,显然是修炼有成之辈,只是刻意伪装了。
润玉心中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旭隐隐护在身后半步,温声道:“正是。携幼弟出来见识一番。阁下是?”
那瘦小男子连忙又躬了躬身,笑容可掬:“小人姓舒,在家行大,街坊们都叫一声舒老大。常年在这姑苏城里做些小买卖,也常为初来乍到的客人引个路、介绍些本地风物。看二位公子气度不凡,定非寻常人家,若不嫌弃,小人愿为向导,免得二位走了冤枉路,错过了真正的妙处。”
他言辞谦卑,理由也看似寻常。但润玉却注意到,此人说话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扫过自己腰间悬挂的一枚不起眼的、刻有简易水纹的玉佩——那是他下界时习惯性佩戴的、用来略微遮掩神息的小物件。
润玉心中疑窦更深。此人显然不是普通的市井向导。他正欲婉拒,旭凤却已解开了九连环,开心地抬起头,听到“向导”二字,立刻来了兴趣:“真的吗?你知道哪里最好玩?哪里东西最好吃?”
舒老大笑得更热情了:“这位小公子问得好!咱们姑苏城,好玩好吃的地方可多了!城西玄妙观前广场,这几日有全城最好的杂耍班子;观前街的‘松鹤楼’,水晶肴肉、蟹粉汤包那是一绝;若是喜欢清雅些,城外寒山寺的素斋也是远近闻名,还能听钟声、看枫桥……” 他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
旭凤听得眼睛发亮,拉着润玉的袖子:“玉哥哥,我们就让他带路吧!省得我们自己乱找。”
润玉看着旭凤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瞥了一眼那自称舒老大、气息隐秘的男子,心念电转。此人修为不弱,却在此地伪装成向导,又似乎对自己有所留意……与其拒绝,引得对方暗中窥探,不如放在明处,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以自己和旭凤的身份修为,寻常妖灵也翻不起大浪。
“既如此,便有劳舒先生了。”润玉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温和有礼。
“不敢当,不敢当,公子折煞小人了。” 舒老大连连摆手,态度愈发恭谨,“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于是,在这位突然出现的“舒老大”引领下,润玉和旭凤的姑苏之行,变得省心了许多。舒老大果然对城中各处了如指掌,引着他们避开了过分拥挤的街巷,去了几处景致既好、又不至于太过喧闹的所在。品尝小吃时,他能说出每样小吃的来历与讲究;观看杂耍时,他能点出其中几个巧妙关窍;甚至路过一些古宅园林,他也能随口讲上几句相关的逸闻趣事,虽都是些凡俗传说,却也生动有趣。
旭凤玩得十分尽兴,对这位“舒先生”的印象极好。润玉则始终保持着淡淡的观察。他发现,这位舒老大行事极有分寸,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目光清明,并无邪念。而且,在行走间,舒老大似乎有意无意地,总会选择一些临水或是有古井、溪流的地方经过,每每经过这些水气丰沛之处,他周身那股水灵之气便会更活跃一分,虽细微,却逃不过润玉的感知。
水族? 润玉心中猜测更确定了几分。而且,并非普通水族妖灵,其功法路数,隐隐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极为遥远的熟悉感,仿佛在血脉深处引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共鸣,却又模糊不清,难以捕捉。
游玩了大半日,眼看时辰将近,润玉便示意舒老大,该回去了。舒老大也不多问,恭敬地引着他们往回走,依旧选择了一条相对清净的路径。
行至一处临河的安静茶棚附近,润玉停下脚步,取出一锭银子递给舒老大:“今日有劳舒先生,这是酬劳。”
舒老大却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能为二位公子引路,是小人的荣幸,岂敢收受酬金。”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润玉一眼,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欲言又止的情绪,最终只是深深作了一揖,低声道:“小人……今日能得见公子风仪,已是三生有幸。公子……还请多保重。”
说罢,不再停留,转身便快步离去,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姑苏城纵横交错的巷陌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润玉握着那锭银子,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那最后一瞥中的复杂情绪,那句“多保重”,绝非寻常向导该有。
“玉哥哥,这个舒先生人真好,还不肯要钱。” 旭凤玩得心满意足,对舒老大印象极佳,“我们下次再来,还找他带路好不好?”
“嗯。”润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将银子收回。他带着旭凤寻了处无人的角落,施展法术返回天界。心中却已将“舒老大”此人记下。那隐约的水族气息,那份莫名的熟悉感,还有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与话语……此人,绝非偶然出现。
他并不知道,此刻,远在洞庭深处某座极其隐秘的水府之中,刚刚那位“舒老大”——实则为天界十二生肖仙中地位不高、常被忽视的鼠仙,亦是昔日龙鱼族公主簌离最忠诚的仆从与洞庭水族暗中的守护者——正激动地以水镜之术,向隐匿在云梦泽深处的簌离回禀:
“主上!属下今日……今日在姑苏城,见到殿下了!虽然气息收敛,形貌亦有遮掩,但那份水脉之间的共鸣,还有他腰间那枚‘洞庭水纹佩’的微弱感应,绝不会错!定是大殿下无疑!他身边还跟着那位天界的火神旭凤……殿下他,看起来气色尚可,只是……” 鼠仙的声音带着哽咽与难以抑制的兴奋,“只是属下不敢贸然相认,只能以向导身份接近,略尽绵力……主上,我们是否……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水镜之中,簌离的身影模糊不清,唯有那双饱经沧桑却依旧美丽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形容的光芒,混合着无尽的思念、痛楚与决绝的希冀。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水镜传来,带着一丝颤抖:“……莫急,莫要吓到他。继续留意,保护好他。我们的时机……需要更谨慎。”
姑苏城的邂逅,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润玉未曾察觉的暗处,漾开了关乎他身世与未来的第一圈涟漪。而鼠仙的出现与刻意“混个脸熟”,正是这漫长棋局中,悄然落下的一枚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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