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紧贴着里屋的墙壁,透过窗纸上的破洞观察外面的黑衣人。他们共有五个,全都穿着浸透河水的黑色长袍,走路的姿势怪异,像是关节不会弯曲。最前面的那人手里提着一盏绿幽幽的灯笼,灯光穿透雾气,照出他们兜帽下的脸——如果那能称为脸的话。
那是几张浮肿发白的皮肤,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嘴巴像鱼一样开合着,露出细密的尖牙。
找...找...为首的黑衣人发出气泡般的声音,通灵者...
小桃突然抓住周默的手,冰凉的小手让他打了个寒战。别呼吸,她耳语道,他们能闻到气味。
周默屏住呼吸。黑衣人们在屋外徘徊,其中一个突然停下,歪着头转向草屋方向。它脖子转动的角度超出常人极限,发出湿漉漉的声。
有...味道...它嘶嘶地说。
绿灯笼的光照在窗纸上,映出一片惨绿。周默感到一股诡异的冲动,想要走出去,想要靠近那盏灯。他的皮肤开始发痒,特别是手腕内侧,像是有无数小针在皮下钻动。
小桃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抹在周默眉心。别看灯光,她声音出奇地冷静,那是引魂灯。
黑衣人们在门外徘徊了几分钟,最终缓缓离去,融入越来越浓的绿雾中。周默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
他们是谁?他声音嘶哑。
捞尸人。小桃用破布擦着手上的血,雾变绿的时候,他们就会出来找祭品。
周默低头看自己的手腕,惊恐地发现皮肤上浮现出几片鱼鳞状的纹路,正随着脉搏微微起伏。这是什——
草屋的门突然被撞开,阿秀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浑身湿透,头发上挂着水草。她看到周默,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抄起门边的扫把就打。
滚出去!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不准靠近我女儿!
妈妈!小桃拦在周默前面,他是好人!他和周爷爷一样!
阿秀的扫把停在半空,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周默的手腕。已经开始了...她喃喃道,和成海当年一样...
周默上前一步:你认识我父亲?他还活着对不对?
阿秀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突然抓住周默的衣领:你想见他?真想知道你周家做了什么?跟我来!她转向小桃,你留下,把符咒都贴好,天黑前我回来。
阿秀带着周默穿过几条小巷,来到镇子边缘一处隐蔽的河湾。这里雾气呈现出病态的黄色,河水黑得发亮,岸边堆满了奇怪的物品——破旧的鞋子、生锈的怀表、褪色的红绸布,全都系着石头。
认得这些东西吗?阿秀冷笑,都是你们周家主持祭祀时留下的纪念品
周默摇头,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开始出现一种奇怪的嗡嗡声,像是成百上千个细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阿秀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布包,取出半截蜡烛点燃。烛火是诡异的蓝色,照得她脸上的疤痕更加狰狞。二十年前,我爱上了来镇上做调查的周成海。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他是那么与众不同,不相信河神,说那只是迷信...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阿秀的表情又变得凶狠:但他错了!河神是真实存在的!你们周家世代都是守雾人,负责每十年选一个通灵者献给河神!
什么是通灵者?周默问。他手腕上的鳞状纹路正在扩散,现在已经蔓延到手肘。
阿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河面: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父亲现在的样子。
她吹了一声口哨。平静的河面突然翻腾起来,接着,一个黑影缓缓浮出水面。
那是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它的上半身还保留着人类的轮廓,但皮肤上覆盖着厚厚的鱼鳞,手指间长出蹼状物;下半身已经完全变形,与几条大鱼融合在一起,鱼嘴甚至直接长在它的腰部。最可怕的是它的脸——尽管浮肿变形,周默仍能认出那依稀是父亲周成海的面容。
爸...爸?周默声音颤抖。
怪物——周成海——的眼睛睁开了,没有瞳孔,只有浑浊的白色。它的嘴张开,发出气泡破裂般的声音:默...儿...
周默双腿发软,跪倒在河边。二十年来对父亲的思念与眼前的恐怖景象撕扯着他的神经。他想伸手,又本能地后退。
他们把他变成了。阿秀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通灵者能听懂鱼的语言,河神需要这样的媒介...你父亲拒绝继续主持祭祀,周家的长辈们就把他献给了河神...
周成海的鱼嘴蠕动着,吐出一串泡泡。奇怪的是,周默突然能听懂那些声音,就像听懂一门熟悉的语言:
...逃...仪式...午夜...你...下一个...
阿秀突然掐灭蜡烛,周成海的形体立刻沉入水中,只剩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他说什么?她急切地问。
周默恍惚地回答:他说...我会是下一个...
回镇子的路上,周默的耳边仍回荡着那种诡异的嗡嗡声。现在他明白了,那是鱼群的声音——它们正在雾中的某处讨论着他,就像讨论一顿即将到来的美餐。
为什么小桃说十年前见过我?他突然问,我从没来过青河镇。
阿秀的脚步顿了一下:雾里的时间不一样...有时候会重复,会交错...她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周家老宅,特别是靠近那栋房子的时候。
他们路过一家关门的鱼铺,门口的水缸里养着几条活鱼。当周默经过时,那些鱼突然齐刷刷转向他,嘴巴一张一合。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能听懂它们在说什么:
就是他...
周家的...
新鲜的肉...
祭祀夜...
周默踉跄着后退,撞到一个湿冷的东西。转身一看,是个穿蓑衣的老渔夫,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白膜。
周少爷回来了?老渔夫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黄牙,正好赶上祭典啊...
阿秀拽着周默快步离开。转过一条街后,她才低声道:那是陈老鱼,上次祭祀的主持人。别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十年前可是镇上的首富。
祭祀...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秀领着他钻进一条窄巷,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开口:每十年雾季,青河镇都要举行河神祭。周家作为守雾人负责选出一位通灵者——通常是外乡人,有时是镇上的疯子或孤儿。她冷笑一声,二十年前,你父亲发现所谓的河神只是个古老的水怪,它通过周家控制着整个镇子。他拒绝再提供祭品,于是...
于是周家把他变成了祭品。周默接道,胃里一阵翻腾。
阿秀点头:但河神不满意。它要的是自愿的通灵者,这样才能完全控制。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周默,现在你回来了,带着周家的血脉和通灵者的天赋...
周默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张父亲与长袍人的合影:这些人是谁?
阿秀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河神会的长老!中间那个就是你祖父周世昌!她指着照片背景,看这里!
周默这才注意到,照片角落的河面上,隐约浮着一张巨大的人脸,模糊但狰狞。
天色渐暗,雾气开始转为深紫色。阿秀紧张地看了看天:快回客栈!紫雾是最危险的!
他们刚跑到主街,就听见远处传来敲锣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喊:祭典准备!各家各户出人出力!
街上的雾气中突然出现许多人影,全都朝着一个方向移动。周默惊恐地发现,这些走路的样子很奇怪,像是还不熟悉如何使用双腿。
阿秀把周默推进一条小巷:他们不是人!是鱼群变的!她指着地面,
周默低头,看见那些的脚踝处不断滴落水珠,走过的路面上留下一道道湿痕,里面还有细小的鱼鳞闪闪发光。
快走!阿秀推着他,回客栈拿上你的东西,然后去老鱼嘴找我!那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老鱼嘴?父亲的地图上标过那里!
阿秀点头:那里是祭祀的源头,也是唯一能打破诅咒的地方。她塞给周默一个小布袋,拿着这个,能暂时掩盖你的气味。记住,别相信任何叫你名字的声音!
周默刚跑出几步,就听见身后阿秀发出一声尖叫。他回头看去,只见几个黑衣人正拖着她往河边走。阿秀拼命挣扎,脸上的疤痕裂开,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一种黑色的黏液。
去找小桃!她最后喊道,她知道怎么帮你!
周默想冲上去救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布满了鳞片,手指间开始长出薄膜。更可怕的是,他竟能感受到河水的呼唤,那黑色的水面在他眼中变得亲切起来...
远处,周家老宅的轮廓在紫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在等待他的归来。
周默跌跌撞撞地冲进阿秀的草屋,手臂上的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青光。小桃正蹲在地上用木棍画着奇怪的符号,听到动静抬起头,眼睛在阴影中闪着猫一样的光。
妈妈被带走了?她问,语气平静得不像是孩童。
周默喘着粗气点头,发现自己的手指间已经长出薄薄的蹼膜。他用力撕扯,一阵剧痛传来,黑色的血珠渗出。你妈妈让我来找你,说你知道怎么帮我。
小桃站起身,拍了拍补丁摞补丁的衣襟。我知道去老鱼嘴的路。她歪着头打量周默的手臂,但你得快点了,等鳞片长到脖子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变成鱼倌呀。小桃咧嘴一笑,露出过于尖锐的虎牙,像周爷爷那样。
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包袱,取出一个脏兮兮的布偶,那布偶的形状像条鱼,却缝着一张人脸——周默惊恐地认出那是他父亲的面容。
带上这个,河里的东西会以为你是自己人。小桃把布偶塞进周默怀里,触感湿冷滑腻,仿佛真的鱼皮制成。
窗外,紫雾越来越浓,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鼓声,节奏怪异,像是模仿心跳的律动。
祭典开始了。小桃趴在窗边,他们要先准备祭坛,午夜才会正式召唤河神。她转身看着周默,我们得赶在那之前到老鱼嘴。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小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变得异常明亮:河神第一次上岸的地方,也是唯一能杀死它的地方。
周默跟着这个不像孩童的孩童从后门溜出草屋。巷子里的雾气呈现出病态的紫色,能见度不足五步。小桃却走得飞快,仿佛能看穿迷雾。
你到底是什么人?周默忍不住问,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小桃头也不回:我是上次祭祀的祭品呀。她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不过河神不喜欢我,把我吐出来了。
周默突然想起阿秀脸上的疤痕和流出的黑色黏液,胃里一阵翻腾。
他们贴着墙根前行,避开主街方向传来的嘈杂人声——如果那些湿漉漉的咕哝声可以称为人声的话。路过一家鱼铺时,门口水缸里的鱼群突然疯狂跳跃,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凝成一个个诡异的形状,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它们在告密。小桃低声说,快走!
转过几条小巷,建筑逐渐稀疏,脚下的路变成了泥泞的河岸。雾气在这里变成了暗红色,像是稀释的血液。周默的鳞片已经蔓延到肩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鱼腥味。
前面就是老鱼嘴。小桃指向前方。
浓雾中隐约可见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形状确实像张开的鱼嘴。岩石周围插着数十根木桩,每根上面都钉着一条干枯的死鱼,鱼嘴大张,仿佛在无声尖叫。
周默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声音:
来了...
周家的血脉...
这次一定要成功...
新鲜的肉...
别听它们的话!小桃用力掐了一下周默的手,那是鱼倌在干扰你。
她拉着周默向岩石走去。靠近了才发现,岩石底部有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鱼嘴的喉咙。洞口边缘刻满了奇怪的符号,和周默在老宅看到的如出一辙。
进去。小桃推了周默一把,里面有你要的答案。
洞内比想象中干燥,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香灰味。小桃从包袱里取出一截蜡烛点燃——烛火竟然是诡异的绿色,照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周默凑近查看,发现是无数个字,像是某种计数。最古老的已经模糊不清,最新的几个还带着新鲜的木屑。
每次祭祀的计数。小桃轻声道,从明朝就开始了。
洞穴深处传来滴水声,节奏与外面的鼓点诡异同步。他们循声前进,来到一个圆形石室。石室中央是个水潭,水面漆黑如墨;周围摆着七盏青铜灯,造型都是人鱼混合体。
这是...
河神的巢穴。小桃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它平时沉睡在水底,每十年醒一次,需要通灵者的肉体作为容器。
周默太阳穴突突直跳,手臂上的鳞片开始发烫。水潭表面泛起涟漪,一个模糊的影子缓缓上浮。
别看!小桃猛地捂住周默的眼睛,它在诱惑你!
但已经晚了。周默透过指缝看到,浮上来的是他父亲周成海的脸——但比河边见到的更接近人形,甚至带着温和的微笑。
默儿...那声音如此熟悉,带着记忆中的温暖,救我...
周默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向水潭迈去。小桃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却被他拖着向前。
那不是你父亲!小桃尖叫,是河神在模仿他!
水中的周成海伸出苍白的手,指尖已经变成鱼鳍状:握住我的手...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结束这诅咒...
周默颤抖着伸出手,就在即将接触的瞬间,他瞥见的嘴角裂开了一道不自然的缝隙,露出里面细密的尖牙。
他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青铜灯。灯油洒在地上,燃起绿色的火焰。火光中,水里的幻象扭曲变形,最终显露出真容——一个由无数小鱼组成的类人形体,每条鱼嘴里都含着一小块人肉。
你拒绝我?声音突然变成上百个声音的合唱,周家的血脉竟敢拒绝我?
水潭剧烈沸腾,黑水漫出边缘。小桃拉着周默退到墙边:快找找!你祖父一定留下了什么!
周默借着绿火的光芒扫视石壁,突然注意到一块与众不同的刻痕——周家的家徽,莲花缠绕着蛇。他用力按下,一块石板应声移开,露出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本皮质笔记本和一把青铜匕首。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周世昌忏悔录。
读出来!小桃催促道,同时警惕地盯着翻腾的水潭,
周默颤抖着翻开笔记本,念出第一段:
余周世昌,自知罪孽深重。万历三十七年,余为求富贵,与水中恶灵立约,献童男童女供其附体...
洞外突然传来巨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接近。小桃脸色大变:它来了!真正的河神要上岸了!
周默快速浏览着笔记,越读心越凉。原来所谓的是明朝末年一个溺死的邪修,魂魄与水族融合成了怪物。周家祖先周世昌为求荣华与其立约,世代为守雾人,每十年献上一名通灵者供其附体。
...契约可破,需守雾人血脉持此匕首,刺入老鱼嘴水潭下三尺处之骨坛...
周默抓起青铜匕首,发现刃上刻满了细小的符文,入手冰凉刺骨。
水潭突然炸开,一个巨大的黑影腾空而起。那是一条堪比鲸鱼大小的怪鱼,头部却长着酷似人脸的五官,身体上密密麻麻嵌着数百个人体部位——手臂、大腿、甚至完整的头颅,全都睁着空洞的眼睛。
我的容器...河神的声音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落下,终于来了...
小桃猛地推了周默一把:跳进水潭!找到骨坛!我来拖住它!
小桃露出一个与年龄不符的苦笑: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活下来?她撕开衣襟,露出胸口——那里没有心脏,只有一个漆黑的空洞,里面游动着几条小鱼。
我是上一次的祭品,记得吗?她转身面向河神,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这次我不会让你得逞了!
周默来不及思考,趁河神被小桃吸引,一个猛子扎进水潭。黑水灌入鼻腔,却意外地没有窒息感——他发现自己能在水中呼吸了。
潭底散落着无数白骨,中央果然有一个青灰色的骨坛,上面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铁链。周默奋力游去,举起青铜匕首。
就在他即将刺下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面前——是已经完全鱼化的周成海。
父亲...周默在水中发出气泡般的声音。
周成海浑浊的鱼眼盯着他,缓缓摇头。然后,出乎意料地,他伸手抓住匕首,带着周默的手一起刺向骨坛!
青铜刃刺入骨坛的瞬间,整个水潭剧烈震动。周默听到一声非人的尖啸,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卷入漩涡...
当他再次浮出水面时,发现自己躺在河岸边,天色已近黎明。雾气正在消散,河水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体面朝下漂浮在水面上——是小桃。周默挣扎着爬过去,将她翻过来,却只看到一具普通的布偶,缝线处渗出黑色的液体。
谢谢你...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布偶中传出,然后永远沉寂了。
周默踉跄着站起身,发现手臂上的鳞片正在褪去。远处,青河镇的轮廓逐渐清晰,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江南小镇。
但在回去的路上,他注意到河边的一块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历次祭祀的受害者。最后一个名字赫然是:周成海。
而在石碑最下方,还有一行新刻的小字:
下一个:周默。民国二十五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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