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的吼声在粘稠的黑暗中回荡，但立刻被更令人窒息的声响吞没。冰冷的、腐败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着那些原生质体蠕动时发出的湿滑噪音。
“背靠墙壁！快！”李振再次嘶吼，同时奋力将吓傻的莎夏从角落拖开，拽向最近的一面金属墙壁。赵菲和马克也反应过来，三人背靠着冰冷的墙板，形成一个脆弱的三角阵型，将精神近乎崩溃的莎夏护在中间。
黑暗中，视觉几乎失效，其他感官被放大到极致。耳朵里充斥着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发狂的刮擦和蠕动声。鼻子呼吸到的，是万年冰寒混合着某种有机物腐烂又带着电击焦糊味的恶臭。皮肤能感受到的，是空气中传来的、那些东西移动时带起的微弱气流，以及脚下地面传来的、粘稠物质拖行的细微震动。
“它们……它们在哪？”马克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胡乱地挥舞着扳手，却只击中空气。
“别动！节省体力！”李振低喝，他紧紧握着刚才从地上摸到的一截断裂的金属管，手心全是冷汗。他的手腕依旧麻木，那股寒意正沿着小臂缓慢上行，他强行忽略这感觉，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感知周围的环境上。
一点微弱的、蓝紫色的幽光在前方不远处亮起。是那团最初突破柜子的原生质体，它似乎能自体发光，或者是在消化吸收的能量以光的形式散逸。这光芒非但不能带来安慰，反而更添诡异，它照亮了附近一小片区域，映出地面上湿滑反光的粘液痕迹，以及另外两团正在缓缓逼近的、扭曲蠕动的阴影。
它们没有急于扑上来，而是像围猎的狼群，缓慢地、耐心地缩小着包围圈，似乎在评估，或者在享受猎物最后的恐惧。
借着那点幽光，李振看到分析仪的屏幕还亮着，数据疯狂跳动。赵菲也看到了，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李振！看屏幕！能量信号显示……它们之间确实存在网络连接，信号强度在靠近我们时增强！它们……可能在共享信息！共享我们的……数据！”
共享数据？模仿的前提是获取模板！李振瞬间明白了赵菲的恐惧——这些原生质体不仅仅是在物理上包围他们，更是在“学习”他们！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甚至可能每一次心跳和脑电波，都在被这些冰冷的、非人的存在记录、分析、复制！
就在这时，离他们最近的那团发光原生质体，表面一阵剧烈的波动，凸起的部分迅速凝聚、塑形——不再是模糊的手或脸，而是在几秒钟内，形成了一个几乎与莎夏一模一样的头颅！同样的惊恐表情，同样的泪痕，甚至连发丝的细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只是这个“头颅”是由半透明的灰色胶质构成，内部闪烁着幽蓝的微光，并且没有连接在身体上，只是悬浮在那团物质之上，用空洞的“眼睛”“凝视”着他们！
“啊——！！！”莎夏看到那个模仿自己的头颅，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精神彻底崩溃，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倒。
那模仿的头颅，嘴角竟然也模仿着莎夏崩溃的表情，咧开一个扭曲的、无声的“尖叫”。
“它们在学习我们的反应！我们的恐惧！”赵菲的声音因绝望而颤抖。
不能再等了！
李振目光扫过天花板，锁定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通风口格栅。那是唯一的生路，尽管希望渺茫。
“马克！”李振吼道，“把我顶上去！拆了那个通风口！”
马克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李振的意图。他咬紧牙关，蹲下身子，双手交叠：“快！”
李振毫不犹豫，一脚踩在马克的手上，马克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上托起！李振的身体猛地升高，手指勉强够到了冰冷的金属格栅。
就在这时，那团模仿了莎夏头颅的原生质体，似乎被他们突然的动作刺激，猛地加速，如同灰色的浪潮般朝站在下面的马克和瘫软的莎夏涌来！粘稠的物质前端迅速分化出数条触须，疾射而出！
“小心！”赵菲惊叫，下意识地将手中仅有的工具——那台便携分析仪，朝着触须砸了过去！
分析仪与触须碰撞，瞬间被缠绕、包裹，屏幕碎裂，光芒熄灭前最后一帧，是爆表的能量读数。这短暂地阻碍了触须的速度。
与此同时，李振也在奋力拆卸通风口格栅。格栅由四个角的螺丝固定，徒手根本无法拧动。他红着眼，用那截金属管插进格栅与天花板的缝隙，拼命撬动！金属发出刺耳的扭曲声。
一条漏网的触须绕开了被吞噬的分析仪，如同冰冷的毒蛇，缠向了马克的脚踝！
“呃啊！”马克感到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和刺骨的寒意从脚踝传来，他站立不稳，连同肩上的李振一起向下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李振在失衡的瞬间，用身体重量和金属管最后的杠杆作用，终于将通风口格栅的一角强行撬开！格栅歪斜着挂了下来，露出了后面黑暗的、狭窄的管道口。
“上去！”李振在摔倒的过程中，用尽全力将瘫软的莎夏往上一推！赵菲也反应过来，协助着将莎夏半推半塞地弄进了通风管道。
马克的脚踝被越缠越紧，触须正在试图将他拖向那团巨大的原生质体。他发出痛苦的嚎叫，另一只脚拼命蹬踹。
李振摔倒在地，顾不上疼痛，抓起掉落的金属管，狠狠刺向缠绕马克脚踝的触须！
“噗嗤！”金属管刺入胶质，同样被吸住，但这次李振没有松手，而是用力搅动！粘稠的物质被撕裂少许，触须的力道微微一松。
“马克！快爬！”李振嘶吼着。
马克趁机挣脱，连滚带爬地抓住垂下的格栅，拼命向上攀爬。李振紧随其后，在他身体完全进入管道前，回头看了一眼。
样本库内，至少四五团大小不一的原生质体已经汇合，它们彼此接触、融合，体积变得更加庞大，那模仿的莎夏头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表面不断浮现又融化的、各种扭曲的人形和物体轮廓，像是一场无声的、疯狂的噩梦哑剧。它们朝着通风口下方涌来，粘稠的物质开始沿着墙壁向上蔓延！
李振猛地缩回脚，和赵菲、马克一起，奋力将歪斜的格栅往回拉，勉强堵住了洞口。
下面传来沉重的、粘稠的撞击声。它们在冲击这最后的屏障。
通风管道内一片漆黑，狭窄得仅容一人匍匐爬行。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冰冷刺骨。莎夏在前方低声啜泣，马克和李振在后面粗重地喘息，赵菲在中间，身体不住发抖。
“它们……它们会上来吗？”马克的声音在管道里回荡，充满恐惧。
李振没有回答。他靠在冰冷的管壁上，感受着手臂上不断蔓延的麻木和寒意，听着下方持续不断的撞击声。
他们暂时逃脱了那个冰封的墓穴，但只是从一个较小的牢笼，逃进了一个更狭窄、更未知的迷宫。考察站的其他地方呢？王磊他们怎么样了？主控室里的刘铮，现在又是什么？
而他自己手臂上那逐渐失去知觉的皮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恐怖的侵蚀，或许早已开始，来自内部。
他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哑声说：“往前爬，找通往其他区域的出口。我们……还没脱离危险。”
黑暗的管道向前延伸，仿佛没有尽头，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肠道。而他们，只是在其间艰难蠕行的、微不足道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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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风管道内是凝固的黑暗和压抑的喘息。每一次手肘和膝盖与冰冷金属的摩擦声，都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个人濒临崩溃的神经。下方样本库传来的粘稠撞击声似乎微弱了些，但并未停止，像潜伏在脚下的噩梦，随时可能破土而出。
莎夏在前方低声啜泣着爬行，她的动作完全出于本能，理智早已被恐惧吞噬。马克跟在后面，粗重的喘息声中夹杂着压抑的痛哼，他的脚踝被那触须缠绕过的地方，即使脱离了接触，依旧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和隐隐的灼痛。
李振断后，他几乎是靠意志力在驱动身体。右臂的麻木感已经越过手肘，向着肩胛蔓延，那种感觉不完全是失去知觉，更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虫子在皮肤和肌肉之下蠕动，缓慢地接管着这片区域。他不敢声张，只能在黑暗中咬紧牙关，用左手和双腿的力量艰难跟进。
赵菲在中间，她的情况稍好，但恐惧同样刻在她的每一根神经上。她不时停下，侧耳倾听，除了同伴的爬行和喘息，她似乎还能捕捉到一些别的、更细微的声音——像是某种湿滑的东西在并行管道中移动的摩擦声，又像是极轻微的、模仿人类呼吸的嘶嘶声。她不敢确定这是否是极度紧张下的幻听。
“前面……前面好像有光！”莎夏突然带着哭腔喊道，声音在管道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几人精神一振，奋力向前爬去。果然，在管道前方拐角处，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似乎是来自某个通风口的格栅。
希望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部分疲惫和恐惧。他们加快速度，爬向那光亮来源。
这是一个通往生活区走廊的通风口。格栅外，应急灯提供着昏黄的光线，勉强能看清空无一人的走廊。这里似乎暂时安全。
“我先下去看看。”马克自告奋勇，他小心地撬开格栅，探出头左右观察了一番，然后轻盈地跳了下去。落地时，他受伤的脚踝让他趔趄了一下，但他迅速稳住身形，警惕地握紧了手里的扳手。
“安全，下来吧。”
李振和赵菲协助几乎脱力的莎夏爬出管道，然后自己也相继跳下。重新站在相对开阔的走廊里，几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并未消散。
生活区是他们相对熟悉的环境，宿舍、餐厅、娱乐室都分布在这里。但此刻，熟悉的场景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一些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仿佛隐藏着什么东西。地面上偶尔能看到零星散落的物品，一只翻倒的杯子，一本掉落的书，显示着之前可能发生的匆忙或混乱。
“去餐厅，那里可能有食物和水，还有医疗箱。”李振低声道，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的右臂此刻沉重得像不属于自己，他只能用左手扶着墙壁支撑身体。
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移动，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经过一扇虚掩的宿舍门时，李振下意识往里瞥了一眼——床上似乎有人蜷缩着，盖着被子。
“有人吗？”李振试探着问了一句。
没有回应。那团被子纹丝不动。
赵菲拉了拉李振的衣袖，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警告。李振会意，不再停留，示意大家继续前进。
就在他们经过那扇门后不到五秒，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李振猛地回头，只见那扇虚掩的门缝后，一双空洞的、毫无生气的眼睛正透过缝隙，静静地“注视”着他们。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观察般的漠然。
李振头皮发麻，低喝一声：“快走！”
几人几乎是跑着冲进了餐厅。马克迅速反手关上门，并用一张桌子抵住。
餐厅里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有打翻的食物和破碎的餐具，显然这里也经历过骚乱。幸运的是，储备干粮和瓶装水散落在地上，还能找到一些。角落里的医疗箱也完好无损。
赵菲立刻打开医疗箱，先检查马克脚踝上的伤。被触须缠绕过的地方，皮肤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青紫色，并且失去了弹性，摸上去冰冷僵硬，像一块死肉。马克自己则感觉那片区域的麻木感也在缓慢扩散。
“不清楚是什么机制，但低温坏死和某种神经毒素的可能性都存在。”赵菲一边用消毒液清洗伤口（尽管看起来没什么用），一边快速包扎，脸色凝重，“我没有对应的解毒剂，只能尽量延缓扩散。”
然后，她转向李振：“你的手怎么样？”
李振犹豫了一下，还是卷起了右臂的袖子。从手腕到手肘，一大片皮肤都变成了那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蜡状质感，泛着淡淡的幽蓝微光，皮下的血管脉络模糊扭曲，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改造了。麻木感已经蔓延到了上臂。
赵菲倒吸一口冷气，马克和刚刚喝了些水、稍微镇定点的莎夏也惊恐地看着李振的手臂。
“李博士……你……”莎夏的声音颤抖。
“我还控制得住。”李振打断她，声音低沉但坚定，他放下袖子，遮住那可怕的变化，“先补充体力，我们必须找到王磊他们，然后想办法去主控室。通讯和能源是唯一的希望。”
他的话没能带来多少安慰。他自己正在被同化，这个事实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默默地分食了一些高能量棒，喝了点水。短暂的休息无法驱散疲惫，反而让恐惧在寂静中愈发膨胀。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敲击声，从餐厅门外传来。
咚……咚咚……咚……
声音很有节奏，不像那些原生质体混乱的撞击，更像是某种……密码？
“是摩斯电码！”赵菲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是……是王磊！他在求救！他说他在……在娱乐室！被困住了！外面有……有东西！”
王磊还活着！
这个消息让几人精神一振。但“有东西”是什么？是那些原生质体？还是……已经被替换的刘铮？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去救他！”马克立刻站起来，尽管脚踝疼痛，但同伴的消息让他重新燃起了斗志。
李振却沉默了。他的右臂传来一阵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抽搐，仿佛内部的“东西”对王磊的消息产生了某种反应。他看着眼前三人——状态不稳定的莎夏，脚踝受伤的马克，以及虽然冷静但手无寸铁的赵菲。而他自己，正在逐渐失去对身体一部分的控制。
“我们不能贸然出去。”李振的声音异常干涩，“需要计划。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必须确定，外面的，真的是王磊。”
赵菲点了点头，脸色苍白：“模仿体……能模仿声音，甚至可能模仿行为模式。王磊的求救，也可能是陷阱。”
希望刚刚升起，就被更深的猜疑所笼罩。他们被困在这个冰下坟墓里，不仅要面对外部的恐怖，还要时刻提防身边可能出现的、穿着熟人皮囊的怪物。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急促，带着一种绝望的意味。
咚！咚咚咚！
李振看着抵住门的桌子，又看了看同伴们写满恐惧和犹豫的脸，感受着自己手臂内那冰冷的、持续的异化感。
去，还是不去？
每一个选择，都可能通向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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