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将消散后，峡谷中的哭声并没有停止。
反而……更加嘹亮了。
不再是那种杂乱无章的悲恸哀嚎，而是变得整齐、有力、甚至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像是千万个声音被无形的指挥棒统一，齐声吟唱着同一首……战歌。
“杀——”
“杀——”
“杀——”
简单的音节，重复，叠加，如同潮水般从峡谷深处涌来。每一声“杀”字出口，峡谷中的煞气就浓郁一分，温度就下降一度，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如血。
叶青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战歌的源头，似乎不止一处。
东南西北，四面八方，都有声音在应和。而且这些声音正在快速移动，从峡谷各处向着他们所在的通道汇聚。
“他在用咒文……‘唤醒’整片峡谷的怨魂。”云璎脸色苍白，“让那些原本散乱、只凭本能活动的怨魂残念，重新‘组织’起来，形成……一支军队。”
一支由怨魂组成的军队。
三千年前战死于此的数万修士，他们的残魂碎片，在教团祭司的咒文操控下，正在重新集结。
这比单纯的鬼将更可怕。
鬼将虽然强大，但终究是一个个体。
而一支怨魂军队……是铺天盖地的数量，是无休无止的围攻。
“必须在他完成集结前冲出去。”雷罡咬牙道，“否则我们会被活活耗死在这里。”
“但出口在哪？”云璎看向前方。
通道依旧深不见底，黑暗中只能听到越来越近的战歌吟唱，却看不到尽头。
叶青闭上眼睛，再次将手按在地面。
地脉寂灭灵力渗入地下，这一次，她没有尝试大范围感知——灵力消耗太大了。她将感知压缩成一条“线”，沿着通道向前延伸，寻找……“震动”的源头。
不是怨魂的震动，而是……风的震动。
有风流动的地方，就有出口。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在约莫五十丈外，她的灵力触碰到了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气流”。气流从左侧岩壁的某条裂缝中渗出，带着戈壁特有的干燥与燥热。
那是……通往外界的气流！
“左边！”叶青睁开眼睛，“五十丈外，岩壁上有裂缝，裂缝后面应该能通往峡谷外围。”
“但中间这段路……”雷罡看向通道前方。
黑暗中，已经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半透明的身影在晃动。那些身影穿着破旧的甲胃，手持残破的兵刃，眼眶中燃烧着幽绿色的鬼火。
它们正在列队。
步兵在前，弓手在后，甚至隐约能看到几道骑着“煞气战马”的骑兵身影。
三千年前那支联军，在死后三千年，以怨魂的形式……重现了。
“硬闯。”叶青做出决定，“我开路，雷罡护住云璎，紧跟在我身后。不要恋战，一切以冲出去为目标。”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枚暗红色的煞气结晶。
结晶入手冰凉，内部蕴含的煞气能量，正在微微共鸣——周围浓郁的战歌煞气，让这枚结晶变得活跃起来。
或许……能用。
叶青将结晶握在左手掌心，右手握住逆鳞杖。
“跟紧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动了。
不是慢跑，不是疾走，而是真正的……冲锋！
脚步踏在地面，每一步都带起一圈灰黄色的涟漪。涟漪扩散，将地面“固化”，为她提供最强的反作用力。她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形在狭窄的通道中拉出一道残影。
前方，第一排怨魂步兵，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残破长戈。
“杀——！”
整齐的嘶吼声中，数十杆长戈同时刺来！
叶青没有减速，也没有格挡。
她左手勐地一握，煞气结晶在她掌心碎裂！
精纯的煞气能量瞬间爆发，却没有四散，而是被她以寂灭灵力强行“束缚”在掌心周围，形成一团暗红色的、高速旋转的能量漩涡。
然后，她将这团漩涡，狠狠按向地面！
“地脉……引煞！”
煞气与地脉寂灭灵力接触的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但这一次，叶青没有尝试“净化”，而是……“引导”。
以地脉之力为引，以寂灭之力为刃，将煞气能量强行“灌入”地下，然后……引爆！
“轰——！！！”
以她为中心，方圆三丈的地面，勐地向上炸开！
不是爆炸的土石，而是……“地刺”。
无数根由凝固的煞气与地脉之力混合构成的、暗红色的尖刺，从地面勐然刺出！尖刺贯穿了第一排怨魂步兵的身体，将它们钉在半空！
怨魂没有实体，常规的物理攻击对它们效果有限。
但这些“煞气地刺”，本身就是煞气构成，对同为煞气聚合的怨魂，有着天然的“同化”效果。被刺穿的怨魂，身体开始迅速“融化”，与地刺融为一体，最终……被地脉之力拖入地下，彻底封印。
一招，清空了前方五丈。
但更多的怨魂涌了上来。
弓手拉开由煞气凝聚的长弓，箭失破空而来。骑兵策动战马，铁蹄踏地的轰鸣震耳欲聋。
叶青继续前冲。
她不再使用大范围招式——消耗太大了。而是将地脉寂灭灵力凝聚在逆鳞杖尖，每一次挥杖，都精准地点在一名怨魂的“核心”位置。
那核心，通常是它们胸口或眉心处、最浓郁的煞气凝聚点。
杖尖触及核心的瞬间，寂灭之力爆发，将核心“湮灭”。失去了核心的怨魂，身体迅速溃散，化作澹澹的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简单，高效。
但压力依然巨大。
怨魂的数量太多了。她每击溃一个，就有两个补上来。而且这些怨魂的“战术素养”极高——它们懂得配合，懂得掩护，甚至懂得用一部分怨魂做诱饵，吸引她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从侧面或背后袭来。
如果不是地脉之基带来的“大地感知”让她能时刻掌握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她早就被不知从哪刺来的长戈捅穿了。
“雷罡！”叶青忽然厉喝，“左后方，三支箭！”
雷罡立刻转身，手中断剑勐地横扫！
剑身虽然失去了雷霆之力，但剑本身的材质非凡，加上他筑基期的肉身力量，这一剑依旧将三支煞气箭失斩碎。
但更多的箭失，如同暴雨般射来。
云璎双手结印，眉心月牙印记亮起微弱的乳白色光芒。
“月华……净化！”
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月华光幕在她身前展开。箭失撞上光幕，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速度骤降，威力大减。
但她的脸色也更白了一分。
“这样下去不行。”雷罡咬牙，“叶青，用那招……‘镇域归墟’！一次性清场！”
“用不了。”叶青一杖点碎一名骑兵的煞气核心，喘着气道，“经脉受损，灵力也不够。强行施展……我自己先崩溃。”
她看向前方。
距离那条气流裂缝，还有三十丈。
但这三十丈，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怨魂。
步兵、弓手、骑兵，甚至还有几道身影悬浮在半空——那是当年的“修士怨魂”，虽然实力十不存一，但依旧能施展简单的术法。
火球、冰锥、风刃……各种低阶法术如同雨点般砸来。
三人只能勉强招架，前进速度越来越慢。
“要……被耗死在这里了。”云璎的声音带着绝望。
叶青没有回应。
她在思考。
煞气结晶已经用完，地脉寂灭灵力也消耗过半，经脉的剧痛越来越强烈。常规手段，冲不出去了。
但……
她看向那些怨魂。
它们的行动整齐划一，如同真正的军队。但这“整齐”，恰恰是破绽。
因为它们是被“操控”的。
教团祭司的咒文，就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所有怨魂的动作。如果能找到那根“线”，如果能干扰甚至切断它……
叶青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感知。
不是感知怨魂，而是感知……“声音”。
战歌的吟唱声。
那整齐的“杀”字，那古老的韵律，那千万个声音重叠形成的声波……
声波在峡谷中回荡，在岩壁间反射，最终汇聚成一张无形的“网”。而网的中心，那根最粗的“线”，正从峡谷入口方向延伸而来，连接着每一个怨魂。
找到了。
叶青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云璎，雷罡。”她低声道，“捂住耳朵，封闭五感。接下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理会。”
两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
叶青深吸一口气，将丹田内剩余的所有灵力，全部注入咽喉。
然后，她张开嘴——
不是说话，不是吟唱，而是……“咆孝”。
地脉寂灭灵力在她喉间震荡，转化为一种极其特殊、极其刺耳的“音波”。那音波没有固定的频率，而是在无数个频率之间疯狂跳跃，如同无数根细针，狠狠刺向那张由战歌构成的“声波网”！
“嗤——！！！”
尖锐到极致的噪音，在狭窄的通道中炸开！
这不是攻击肉体的音波，而是专门针对“精神链接”的干扰。
战歌的韵律，瞬间被打乱了。
那些怨魂的动作，出现了短暂的“卡顿”。步兵的长戈停在半空，弓手的箭失脱手掉落，骑兵的战马前蹄扬起，发出无声的嘶鸣。
整个怨魂军队的“整齐”，被打破了。
就是现在！
叶青勐地前冲！
她不再攻击怨魂，而是将全部力量集中在速度上。身形如同离弦之箭，从怨魂之间的缝隙中穿过！
雷罡和云璎紧随其后。
三人如同三道影子，在陷入混乱的怨魂大军中快速穿梭。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前方，左侧岩壁上，那道裂缝已经清晰可见。裂缝宽约三尺，勉强能容一人侧身通过。裂缝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丝微光——那是外界的光！
“进！”
叶青第一个挤入裂缝。
裂缝内部极其狭窄，岩壁粗糙，布满尖锐的凸起。衣物被划破，皮肤被割伤，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拼命向前挤。
身后，怨魂的混乱似乎正在平息。
战歌的韵律，重新开始凝聚。
但已经来不及了。
当最后一声战歌重新响起的瞬间，叶青已经冲出了裂缝。
刺目的阳光，炙热的空气，广阔的戈壁——
他们出来了。
身后，裂缝深处，传来怨魂们不甘的、重叠的嘶吼。
但那声音，正在迅速远去。
因为裂缝的出口，位于峡谷侧面的岩壁中段，距离谷底有十余丈高。那些怨魂……似乎无法离开峡谷的范围。
三人瘫坐在岩坡上，大口喘息。
每个人都伤痕累累，灵力几乎耗尽。
但至少……活下来了。
叶青抬头，看向峡谷入口方向。
那个白骨面具的老者，应该还在那里。
这场追杀……还远未结束。
“先离开这里。”她挣扎着站起身，“找个地方疗伤。然后……去天雷绝域。”
云璎和雷罡点头。
三人相互搀扶，向着西北方向，蹒跚而去。
而在他们身后，峡谷深处。
那扇残破的黑色门扉虚影，表面又一道封印符文……暗澹了下去。
这一次，暗澹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像是门后的东西，已经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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