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简陋，委屈林小姐了。”
芸姑收了伞，
伞尖滴落的雨水在门口一块凹陷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摊深色水迹，
旋即悄无声息地渗入石板缝隙，仿佛被大地吞噬。
她自身连鞋底都未曾沾湿半分。
引着浑身湿透，白裙紧贴肌肤更显形销骨立，
宛如刚从寒潭捞起的精魅般的林修清，
在方桌旁一张光秃秃、触手冰凉的硬木凳上坐下。
林修清的目光沉静地扫过这浓烈的阴司景象。
这气息对她而言非但不陌生，
反而滋生了一种诡异的归属感。
比起鸳鸯楼深渊的扭曲疯狂，
这里至少保持着一种冰冷死寂的“秩序”。
芸姑并未直接入座，
而是转身走向侧后方一道半旧的靛蓝色布门帘，
声音隔着帘子传来，依旧温和得像戏台上的念白：
“林小姐请稍坐，我这便去沏茶。
家中格局一目了然，
林小姐不必拘束，全当熟悉新居。”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导游般的平静，
却清晰地传入林修清耳中：
“这底楼是我们接洽俗务、预备仪轨之所。
西厢那边是堆砌‘道具’的库房，寻常不进人。”
林修清的目光再次扫过西厢那紧闭的、糊着厚厚窗纸的木门，
门缝下那层厚厚的灰尘如同封印的边界……
“林小姐稍坐片刻。”
芸姑温声道，转身走向侧面一个更幽暗的小门，
应是灶披间（厨房）。
不多时，她端着一个素雅的木质托盘出来。
托盘上放着一把造型古朴、壶身温润的紫砂小壶，
壶嘴氤氲着若有若无的热气。
两只素白瓷杯，杯壁薄得近乎透明。
没有任何食物，只有茶。
芸姑将托盘放在方桌上，亲自执壶。
琥珀色的茶汤倾入瓷杯，
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并非寻常茶香，
更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干枯草叶混合了陈年木料的微涩气息，
其间又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类似冷泉的清冽。
“雨夜寒湿，喝点‘暖身’。”
芸姑将一杯茶推到林修清面前，
黑玉般的眼眸在灯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
“此茶名‘幽寂’，取深谷背阴处的老茶树的冬叶，
经秘法焙制，性极阴凉，却能安抚躁魂，涤荡阴秽。
寻常人饮之如冰水灌髓，林小姐体质特殊，或许正合胃口。”
林修清垂眸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那茶汤看似温润，却感觉不到丝毫热气升腾。
她端起杯子，指尖触及杯壁，
一股冰凉顺着指尖蔓延，
竟让她体内那沉寂的深渊之力微微一动，
仿佛被这阴凉之气唤醒了一丝活性。
这茶，果然不是给活人暖身的……
她轻轻啜饮一口。
冰冷的茶汤滑入喉中，没有想象中的苦涩，
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凉意，
这凉意非但不令人难受，反而像一股清流，
冲刷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厌戾气。
那感觉……如同久旱的焦土遇到了一滴不属于人间的寒露。
芸姑看着她饮茶，眼中探究的光芒更盛，
唇角那抹程式化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如何？”
“很……特别。”
林修清放下杯子，感受着那奇异的冰凉在体内流转，
最终被深渊之力悄然吸收。
这茶，竟能滋养她？这阴伶的手段，越发深不可测。
“喜欢就好。”
芸姑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往后这便是你的家了。”
她站起身，指向一旁，
“那边是东厢，你的住所就在二楼吧……
我记得里面还有被褥，
都是干净的，虽有些年头，却无虫蛀霉味。
好了，粗茶待客已是怠慢。
林小姐一身湿冷寒气，不若现在随我去楼上略作梳洗？
也顺道认认地方。”
她的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寻常待客之道。
她引着林修清，
穿过那靛蓝色的门帘，
踏入那条光线更为幽暗、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
两侧墙壁冰冷粗糙，吸走了所有声音，
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在回响。
“这边后堂，”
芸姑在甬道中停下，
指了指右侧一扇虚掩着的，颜色深沉的木门。
一股远比堂屋更阴冷、更纯粹的寒气，
如同活物般从门缝里幽幽渗出，缠绕上人的脚踝。
门内一片浓稠的黑暗，仿佛连光线都会被吞噬。
“平日存放些……
需要特别‘洁净’的物事，
也做冥想净身之用，此处气最沉，最静。”
她的解释轻描淡写，
却让那扇门后的空间充满了不祥的想象。
她随即指向左边：“上楼。”
一道陡峭狭窄的木楼梯向上延伸，梯板老旧，
踩上去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咯吱”声，
在寂静的甬道中格外刺耳。
楼上是一条同样狭窄阴暗的过廊，
两侧各有一扇紧闭的房门。
过廊尽头，
一扇厚重的、雕刻着模糊不清的缠枝莲纹
（细看之下，那莲花形态扭曲，更似某种挣扎的怨魂）的雕花木门将去路彻底隔断。
门上不仅贴着数张泛黄残破的符纸，
门缝处还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朱砂勾勒着繁复扭曲的线条，形成一个无形的封印。
一股无形而阴晦、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力场从门后弥散开来，
即便是林修清体内沉寂的深渊之力，
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
产生了微不可察却深沉的涟漪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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