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除此之外，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交织。云昭靠在椅背上，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和重伤未愈，让她几乎到了极限。她握着谢凛的手，感受着他掌心那一点点回升的温度和趋于平稳的脉搏，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难以抗拒的睡意便如潮水般涌来。
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握着她的那只手，指尖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蜻蜓点水，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云昭混沌的睡意。她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收紧，目光死死锁住榻上之人。
谢凛依旧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宇间，那层笼罩多日的死灰色似乎淡去了一丝。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如同挣扎着要破茧的蝶，喉结艰难地滚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沙哑的闷哼。
“谢凛？”云昭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回应。但他握住她的手，力道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云昭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这只是自己过度疲惫产生的幻觉。她看着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看着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轻轻转动，仿佛正从一场无边漫长的噩梦中艰难挣脱。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谢凛的眼睫再次剧烈颤动，挣扎了许久，那双深邃的、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眼眸，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那眼神是涣散的，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空洞地望着帐顶，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他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聚焦视线，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向守在榻边的身影。
当他的目光，对上云昭那双写满了担忧、惊喜、以及难以掩饰的憔悴和泪光的眸子时，那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震惊、难以置信、狂喜、以及排山倒海般的心疼……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眼中的迷雾。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破碎嘶哑的气音，如同砂纸摩擦。
“水……”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水！快拿水来！”云昭如梦初醒，急忙对帐外喊道，声音带着哽咽的喜悦。
一直守在门外的周显立刻端着一杯温水快步进来，看到苏醒的谢凛，这位铁汉瞬间红了眼眶，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他小心地将水杯递到云昭手中。
云昭接过水杯，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起谢凛些许，将杯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谢凛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云昭的脸，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看着她苍白脸色和刺眼白发的锥心之痛，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愧疚与怜惜。
喝完水，谢凛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他依旧紧紧握着云昭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他看向周显，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外面……情况如何？”
周显连忙躬身，言简意赅地将京城剧变、云瑶暴毙、北境戒备等情况禀报了一遍，语气沉重。
谢凛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和了然。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严守城池，安抚军心，密切监视北狄动向。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末将遵命！”周显领命，见谢凛精神不济，识趣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帐内重新恢复安静。
谢凛的目光再次回到云昭身上，这一次，更加专注，也更加沉重。他抬起另一只勉强能动的手，指尖颤抖地、极其缓慢地伸向云昭散落在颊边的一缕白发。
那雪白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发丝时停住，仿佛害怕那冰冷的触感会灼伤自己。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猩红的水光。
“对……不起……”他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硬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是我……连累了你……”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只化作了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他看到她了无生气的脸色，看到她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看到她为救他而生的刺眼白发……这一切，比凌迟更让他痛苦。
云昭看着他眼中汹涌的痛悔和自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得厉害。她轻轻摇头，反手握紧他冰冷的手指，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没有连累。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顿了顿，迎着他痛苦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只要你活着，一切都值得。”
谢凛浑身一震，看着她眼中那份与虚弱身体截然不符的坚韧和决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不再言语，只是更紧地回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将两人的骨血融为一体。所有的愧疚、感激、爱恋，都融在这无声的紧握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谢凛心口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几乎同时，云昭也感觉到自己心口那冰冷的滞涩感骤然加剧，如同冰锥刺入，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是同命蛊！诅咒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压制了！两人的情绪波动，似乎更容易引起它的反噬！
谢凛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适，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强压下自己的痛楚，沉声道：“这蛊……？”
“云瑶已死，仪式中断，诅咒根源被动摇，但……并未解除。”云昭喘息着，实话实说，“它依旧盘踞在你我心脉，需……需从长计议。”
谢凛沉默下来，眼中寒光闪烁，不知在思索什么。他感受着体内那股阴寒邪异的力量，又看着云昭因他而承受的痛苦，一股滔天的怒意和杀机在胸中翻涌。云瑶……死得太便宜她了！
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愤怒的时候。他需要尽快恢复，需要稳住北境，更需要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
“你……伤势如何？”他看向云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我没事，调养几日便好。”云昭勉强笑了笑，不想让他担心。
谢凛却不信，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查看她的情况，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险些再次昏厥。
“别动！”云昭急忙按住他，眼中满是焦急，“你伤势比我重得多，必须静养！”
看着她担忧的模样，谢凛终于不再坚持，重新躺了回去，但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静谧。
劫后余生的重逢，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紧握的双手和彼此眼中无法掩饰的深情与痛楚。前路依旧凶险未卜，内忧外患，诅咒缠身，但至少在此刻，他们还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这片刻的安宁，如同暴风雨中偷来的时光，珍贵得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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