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纯黑烫金徽章的名片，像一块冰冷的烙铁，躺在江辰的掌心。没有姓名，没有联系方式，只有一个象征着江氏权柄的图案，无声，却重若千钧。这比他预想中任何一种直接的干涉都更令人窒息，它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提醒，仿佛在说：看，你终究逃不出我们的视线。
他面无表情地将名片塞进西装内袋，像藏起一个不愿示人的伤疤。团队其他三人看着他骤然冷峻的侧脸，和那瞬间低沉下去的气压，都默契地没有多问。
路演的结果需要时间发酵。几天后，小敏兴奋地汇报，有几家真正对技术感兴趣的投资机构和潜在客户主动联系，表示希望进一步沟通。这算是阴霾中的一缕微光。其中一家颇具实力的科技公司，邀请江辰参加他们当晚举办的一个行业交流酒会，暗示有合作可能。
与此同时，林妙妙也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工作安排——顾言青点名让她作为社会新闻部的代表之一，陪同出席同一个酒会，任务是捕捉一些财经科技领域的新闻线索，并负责部分现场记录。
当两人晚上在家，几乎同时说出要去参加“深城科技金融交流酒会”时，都愣了一下，随即相视苦笑。这巧合，不知是命运的戏弄，还是现实的无奈。
“顾主编让你去的？”江辰一边对着镜子整理那套唯一的西装，一边状似随意地问。
“嗯。”林妙妙正小心地将自己那部老旧的录音笔和笔记本放进通勤包，“说是让我多接触不同领域，找找新闻点。”她没提顾言青那个尚未答复的专题邀请，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江辰透过镜子的反射看了她一眼，女孩穿着得体的职业裙装，脸上化着淡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干练，但眼底那丝初入此类场合的忐忑，却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知道，她也在适应和成长。
他转过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一丝不听话的碎发，动作自然：“跟着顾主编，少说话，多观察。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安抚的力量。林妙妙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你也是，少喝点酒。”她注意到他脸色依旧不算太好。
酒会设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雪茄烟气和虚伪的寒暄。这与他们那个二十平米、弥漫着烟火气的小屋，完全是两个世界。
一进场，两人便因各自的目的分开了。林妙妙很快找到了顾言青所在的小圈子，那里面大多是媒体同行和几位知名的财经学者。顾言青看到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未过多关注，继续与旁人交谈。林妙妙松了口气，默默站在外围，打开录音笔，拿出笔记本，努力扮演好一个记录者和学习者的角色。
而江辰，则迅速被引荐给了主办方和几位潜在的合作对象。他得体的举止、清晰的逻辑和对技术的深刻理解，很快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谈论着行业趋势、技术难点，仿佛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圈子。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举杯，每一次微笑，都需要耗费比常人更多的心力。他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哟，这不是江辰吗？”一个略带夸张的、带着明显本地口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江辰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骚包粉色衬衫、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两个一看就是附庸之辈的同伴。这人姓钱，家里做建材生意起家，是江父那个圈子里的边缘人物，以前在各种场合见过江辰几次，总是试图巴结。
“钱总。”江辰神色平淡地打了个招呼。
“哎呀，真是你啊江少！”钱总一副热情熟络的样子，声音故意拔高，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我刚才远远看着就像！听说你从家里出来了？自己在外头搞什么……科技公司？”
他上下打量着江辰，目光在他那身虽然合体但显然并非顶级品牌的西装上扫过，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幸灾乐祸：“啧啧，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放着江氏那么大的家业不继承，跑出来受这份罪？是不是跟你家老爷子闹别扭了？听钱叔一句劝，父子哪有隔夜仇，低个头认个错，回去什么都有了！何必在这儿……”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四周，“……跟这些人抢饭吃呢？”
他的话像裹着糖衣的毒药，看似关心，实则充满了嘲讽、打探和贬低。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道目光明里暗里地聚焦过来，带着各种意味。
江辰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羞辱感和怒意如同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冷静的壁垒。
他看到不远处，林妙妙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担忧地望过来，眼神里充满了紧张。顾言青站在她身边，目光平静地看着这边，看不出情绪。
他不能失态。尤其是在这里，尤其是在她和……可能关注着她的人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礼貌的微笑。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
“钱总说笑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关注这边的人听清，语气从容不迫，带着一种疏离的优雅，“人各有志。我觉得现在这样，凭自己的能力做事，挺好。至少，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应付一些不必要的应酬。”
他话里的讽刺，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回敬了过去。
钱总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没想到江辰在如此境地下，还能保持这样的气度和反击能力。
江辰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刚才正在交谈的几位潜在合作伙伴，举了举杯，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李总，王总，我们刚才谈到那个数据接口的标准化问题，我觉得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考虑……”
他自然而然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将钱总那几人彻底晾在了一边，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噪音。
这份在巨大压力下的从容与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有力量。钱总和他同伴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下，最终悻悻地走开了。
小小的风波似乎平息了。江辰继续与旁人交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刚才那一刻，他几乎是调动了全部的自制力。
他借着去取食物的间隙，走到靠窗的角落，想要透口气。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与宴会厅内的浮华形成鲜明对比。他松了松领带，感觉一阵疲惫袭来。
“处理得不错。”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江辰猛地转头，看见顾言青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手里也端着一杯酒，目光落在窗外的夜景上，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句评价。
江辰的心微微一沉。他看向顾言青，这位主编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笑容。
“顾主编。”江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顾言青转过头，看向他，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不过，这个圈子不大，有些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退一步，未必是软弱。”
他的话像是长辈的善意提醒，又像是某种含蓄的警告。
江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揣测顾言青的意图，是单纯的旁观者清，还是代表了某种他尚未察觉的立场？
就在这时，江辰的目光越过顾言青的肩膀，看到林妙妙正朝他们这边走来，脸上带着完成一部分工作后的轻松。
几乎是同时，宴会厅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中式立领衬衫、气场沉稳不怒自威的老者。不少人立刻认出了他，纷纷上前打招呼。
江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位老者，他也认识。不仅认识，而且很熟悉。
是他父亲多年的挚交，江氏集团的重要股东之一，看着他长大的——世伯，林振邦。
林振邦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后，毫不意外地，定格在了站在窗边的江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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