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还在吹，但陈小满已经不在海边。
他坐在医馆后屋的木床上，裤腿卷到膝盖，右腿那道从脚踝划到大腿外侧的伤口刚被敷上药。黄大贵蹲在旁边，手里捏着一把干枯的草叶，一边嚼一边往上面吐唾沫，再一层层糊上去。
“疼就叫，憋着容易内伤。”黄大贵说。
陈小满没出声，只是手指抠住了床沿。
白小染靠在门框上，胳膊抱在胸前，脸色比纸还白。“你当时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不管你了。”
她嘴上这么说，可刚才陈小满晕过去那两分钟，她是第一个冲过来按他人中的人。
灰仙没进屋，就在窗台上坐着，尾巴垂下来，轻轻晃着。他一直盯着外面的天，从日落到月升，眼睛都没眨一下。
三天后，陈小满能走路了。
他没回医馆，去了奶奶的老屋。
门一推开，灰尘扑了一脸。屋里东西都没动过，柜子、床、灶台，连墙上贴的符纸都还在，只是边角卷了起来，颜色发黑。
他开始翻东西。
衣服叠得整整齐齐，鞋子里塞着旧报纸，抽屉里有几枚铜钱和一把生锈的剪刀。他在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箱子不大，四角包着铁皮，正面刻着一道弯弯曲曲的线，像蛇，又像锁。
他伸手去开，手指刚碰到箱子，那道刻痕忽然亮了一下，又灭了。
试了三次，纹丝不动。
他咬破指尖，把血抹在箱子中央。
血渗进去的瞬间，那道刻痕像是活了过来，缓缓扭动，最后散成粉末。箱子“咔”地一声开了。
里面只有一本书。
纸页泛黄，封面没有字。他拿起书，手指刚碰上去，书脊就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里面翻页。
他翻开第一页。
字是黑色的，但不是写上去的，像是从纸里长出来的，歪歪扭扭，排列杂乱。他看不清内容，只觉得眼睛发胀。
“让我看看。”白小染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站他身后。
她接过书，刚看了一眼，身体猛地一抖，手一松，书差点掉地上。
“这字……不对劲。”她退后两步，揉着太阳穴，“看得我脑仁疼。”
黄大贵凑过来，眯着眼扫了一行。“‘阴煞孤星’……这几个字我能认。后面什么‘万邪所钟’，‘天地不容’，听着就不吉利。”
灰仙跳下窗台，走到桌边，盯着书看了一会儿，低声说：“别翻到最后一页。”
陈小满看了他一眼，还是翻了过去。
最后一页画着一朵花，花瓣是黑的，中间有个眼状图案。下面有一行小字：“幽冥教奉此为圣徽”。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
“幽冥教？”黄大贵念了一遍，抬头，“我没听过这个名号。”
“不奇怪。”白小染坐到椅子上，声音有点哑，“老东西都喜欢藏名字。”
陈小满把书放在桌上，用灯照着。油灯的光让那些字变得清晰了些。他又往后翻，发现后面的纸都是空的，只有最末一页背面写着一句话：
“阴煞孤星者，非人非鬼，乃开幽冥之门之钥。”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钥匙？”黄大贵挠头，“谁要开门？开什么门？”
没人回答。
陈小满重新翻到前面，发现有些段落提到“祭品”、“血脉共鸣”、“百年之约”。还有一句写着：“柳七与幽冥共谋，血洗陈氏一门，只为断其后嗣。”
“原来不是偶然。”他低声说。
白小染抬头：“你是说，灭你家的不只是柳七爷？还有背后的人？”
“不止。”陈小满指着那行字，“他们怕的不是我活着，是怕我长大。”
黄大贵咂了下嘴：“所以你现在不只是报仇，是踩进了一个坑。”
灰仙突然开口：“那本书，不该现在出现。”
“什么意思？”白小染问。
“封印十年以上的物件，不会自己解封。”灰仙看着陈小满，“除非它想让你看见。”
屋里没人说话了。
陈小满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那道旧伤还在，是之前滴血启箱时留下的。血已经干了，但伤口周围皮肤有点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他把手放下，又翻开书。
这次，他用自己的血涂在书页上。
血一沾纸，那些字就开始动，像虫子一样爬行重组。新的句子浮现出来：
“命格觉醒之时，即是门启之刻。持钥者若不得控，反为门奴。”
白小染猛地站起来：“别再看了！这书在引你入套！”
陈小满没理她，继续往下看。
有一段提到了“三才灵物”，但具体内容被某种力量抹去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记。另一行字写着：“地灵珠现世之日，幽冥教必动。”
黄大贵突然嗅了嗅空气：“这屋里有味道。”
“什么味道？”白小染皱眉。
“老香灰，加上……腐土。”黄大贵走到墙角，用指甲刮了点墙皮闻了闻，“这房子的地基下面，埋过东西。”
灰仙跳上桌子，尾巴竖起：“昨晚月亮照进来的时候，地板上有影子在动。”
“动？”白小染看向他。
“不是老鼠。”灰仙说，“是人的形状，但没有头。”
陈小满合上书，放在灯下。
灯光照着那朵黑莲，花瓣边缘微微翘起，像是随时会张开。
他伸手摸了摸书页，温度很低，冷得不像纸。
“奶奶为什么要把这本书藏起来？”他问。
没人能答。
黄大贵搓了搓手臂：“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把它烧了。”
“不行。”陈小满摇头，“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也可能是她不想让你碰的东西。”白小染盯着他，“你知道柳七爷怎么死的吗？他就是太相信自己能掌控局面。”
陈小满没说话，只是把书收进怀里。
窗外，月光照在院子里的一口老井上。井口盖着石板，但今天，石板裂了一道缝。
屋里只剩油灯的光。
陈小满坐在桌前，低头看着书页。血迹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滴在封面上。
黑莲的图案动了一下。
陈小满抬起头，看向窗外。
井口的裂缝里，有一缕白气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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