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没多远,他看到一个坐在门口纳鞋底的老奶奶,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便停下脚步,学着师傅的样子,拱手作揖,奶声奶气地问道:“老奶奶好,我叫周粥,道号三胖,敢问这里哪里能找到活干?”
老奶奶被他这模样逗乐了,放下手里的针线,笑眯眯地打量他:“哎哟,这小道士真有礼貌。
你要找活干?你这么小,能干啥呀?”
“我会吃饭!”周粥想都没想就回答,说完才觉得不对,赶紧补充,“不是,我是说,我会干活!只要有饭吃,我啥都能干!”
老奶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你这娃娃,倒实在。
要说找活干,你往前走到头,那户最气派的人家,姓李,是咱们庄里的大户,家里田多地多,常年雇人干活,你去那儿问问,说不定有活计。”
“谢谢老奶奶!”周粥眼睛一亮,又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就往老奶奶指的方向跑。
周粥一路小跑,果然看到前面有一座气派的宅院。
朱漆大门,铜环兽首,门两旁还立着两尊石狮子,看起来威风凛凛。
门口的石板路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没有,跟别处的土路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
大门旁边还贴了张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招工”两个大字,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写着招长工、短工、厨娘、杂役之类的。
周粥刚走到门口,就发现那里已经排起了一小队人。
有扛着锄头的庄稼汉,有背着包袱的妇人,还有几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的半大孩子,都是来碰运气找活干的。
看来这李府的活计,确实是庄里最好的选择。
周粥也不犹豫,规规矩矩地走到队伍后面排好。
他个子小,站在人群里,只露出个脑袋和背上的大黑锅。
前面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都被他这造型逗乐了,但见他一脸认真,也没人好意思笑出声。
排队的时候,肚子又开始叫了,叫得还挺响,前面的庄稼汉都听见了,忍不住回头冲他善意地笑了笑。
周粥有点不好意思,把脑袋往黑锅后面缩了缩,心里却在盘算:等会儿轮到我,一定要跟管事的说,工钱可以少点,但饭必须管够!最好是顿顿有肉,像三师兄今天给我煮的那种五花肉,炖得烂烂的,一口下去全是油……
越想越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盯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心里默念:快点开门,快点叫我,我要吃饭,我要干活……
阳光越来越烈,排队的人也越来越多。周粥背着大黑锅站在太阳底下,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黑锅上,“啪嗒”一声,很快就被晒干了。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热,满脑子都是“饭”和“活”。
只要能有饭吃,别说排队了,就是让他背着重锅绕着李家庄跑三圈,他都乐意。
毕竟,对现在的周粥来说,没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畅想,等会儿找到活干,能吃到多少碗饭了——三碗?五碗?说不定能吃到十碗呢!
日头爬到头顶时,周粥脚边的小石子已经被踢得滚出去三丈远。
队伍前头的喧闹渐渐低了下去,终于轮到他。
登记的管事正拿着毛笔打哈欠,眼角余光瞥见这小不点,哈欠卡在喉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尖又脆,引得周围排队的人都转过头来。
“哎哟,这是哪来的娃娃?”管事把毛笔往砚台上一搁,身子往前探了探,眼睛在周粥和他背上的锅之间转了三圈,最后落在那口黑得发亮的锅上,嘴角咧得更大了,“背着口锅来串亲戚?你家大人呢?让他们来登记。”
周粥仰头看着管事——这人长得五大三粗,肚子像揣了个圆葫芦,说话时下巴上的肉跟着一抖一抖。
他把小胸脯挺了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只是奶音没褪尽,听着软乎乎的:“我不是来串亲戚的。”
“哦?”管事挑了挑眉。
“我是清虚山上清虚观的道士,”周粥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师傅平日里训话的语气,只是眼睛忍不住瞟向管事桌上的一块芝麻糕,“师傅让我下山的。”
“清虚山”三个字刚出口,管事脸上的笑就像被冻住了,瞬间僵成了石膏像。
周围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方才还嘻嘻哈哈的人群,此刻都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全是“没听错吧”的震惊。
清虚山啊!
这地界谁不知道清虚山?那小土坡孤零零杵在百里外的,前几年突然冒出个清虚观,观里就一个老道带着几个徒弟,神神秘秘的。
有人说那老道是活神仙,去年张屠户家的母猪难产,死马当活马医请了他去,老道就围着猪圈转了三圈,念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词,母猪当天就下了十二个胖猪仔;
可也有人说那是群骗子,上个月邻村王秀才请老道的徒弟去驱鬼,结果老道把王秀才家的香油偷喝了半罐,还说“鬼怕油星子”,气得王秀才追着他骂了半条街。
但不管是神仙还是骗子,“清虚山”这三个字,在这一带的分量,可比那些随处可见的和尚庙里的“大师”重多了——毕竟和尚能装,道士却没处抄作业。
这地界寺庙多如牛毛,随便拉个剃光头的就能说自己是和尚,可道士?除了清虚山,谁见过第二个?
管事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捡起毛笔,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僵硬,甚至带了点讨好:“原、原来是清虚观的仙童……失敬失敬!快,快里面请!”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撩开了李家庄入口的布帘。
周粥背着锅,迈着小短腿往里走,路过管事身边时,还听见他在后面跟旁人念叨:“看这锅……啧,清虚观的法器就是不一样,黑得都能照见人影了……”
周粥偷偷撇了撇嘴。
什么法器,这就是三师兄用的锅。
李府的正厅里,檀香袅袅。李太公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个紫砂茶壶,眯着眼打量站在厅中央的周粥。
这小道士长得是真周正,皮肤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眼睛黑葡萄似的,就是……这打扮实在太出戏。
道袍短了一截,露出脚踝,脚上的布鞋还破了个洞,露出半只脚趾。最显眼的还是那口锅,被他背在身后,锅沿高出他的头顶一大截,远看像个移动的黑蘑菇。
李太公呷了口茶,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清虚观啊……这两年关于他们的传言,能编一本话本了。
前阵子听佃户说,清虚山的老道能让石头自己滚下山,结果后来才知道,是老道让小道童在后面推的,还骗人家说“这是山神显灵”;
可转头又听说,西边涝了三个月,田埂都泡烂了,就清虚山山脚下那几亩地,老道画了张符埋下去,硬是没淹着,长出的麦子比别家多收了三成。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也说不准。
但李太公活了大半辈子,最信奉一句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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