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上午，汉东省委会议室。
气氛和往常有些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省委书记沙瑞金坐在主位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的左手边，是头发花白、神情一贯淡然的省长刘逢春。右手边，则是省委副书记高育良，他今天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显得比平时更加精神。
再往下，是李达康、田国富、吴春林、彭良军等一众省委常委。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投向了会议室里一个陌生的年轻面孔。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便服，既不张扬，也不刻板。他坐在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却自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他的坐姿很放松，但腰背挺得笔直，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
他就是林辰，中央经济改革小组的人，那个来汉东担任汉东省改革小组的组长。
会议开始，沙瑞金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特有的、不疾不徐的语调开口了。
“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这个短会，主要是欢迎一位从北京来的同志。”他伸出手，示意了一下林辰的方向，“这位是林辰同志，中央经济体制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核心成员，正厅级调研员。这次，林辰同志是受中央委派，率领一个专项工作组来到我们汉东，就我省部分国有企业的深化改革问题，进行调研和指导。”
沙瑞金的介绍很简单，但“中央委派”、“专项工作组”、“调研和指导”这几个词，分量却重如千钧。在座的都是人精，谁都听得出来，这所谓的“调研指导”，绝不是走走过场那么简单。
一时间，会议室里众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李达康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一向信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对于这种从上面派下来的“指导组”，他本能地有些抵触。他担心这些人不懂地方的实际情况，瞎指挥，乱伸手，打乱他好不容易在京州打开的改革局面。
高育良则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昨天女儿高芳芳已经给他通过气了，他心里有底。他知道，这个林辰，是友非敌。他的目标，是赵家的钱袋子，这正好与自己的利益不谋而合。他决定，静观其变，全力配合。
纪委书记田国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来汉东两年，一直隐忍不发，就是在等一个机会。现在，沙书记来了，中央的调查组也来了，他感觉自己的机会，可能真的到了。
而省长刘逢春，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看向林辰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温和与赞许。
沙瑞金介绍完，便笑着对林辰说：“林辰同志，你也讲两句吧，跟我们汉东的同志们认识一下。”
林辰站起身，先是向在座的各位常委微微颔首，姿态谦和，却又不卑不亢。
“沙书记，刘省长，各位领导，大家好。”他的声音很清朗，带着一种京城口音特有的韵味，不急不缓，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我这次来汉东，主要是学习和调研。汉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这些年在经济发展上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有很多先进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和总结。”
开场白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汉东，又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在座的常委们纷纷点头，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看来这个年轻人，虽然来头大，但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主儿，还算懂规矩。
林辰话锋一转，语气却变得严肃起来：“当然，在高速发展的过程中，也必然会遇到一些新的问题，积累一些历史遗留的矛盾。比如，部分国有企业活力不足、效率低下、历史包袱沉重，甚至存在国有资产流失的风险。这些问题，已经成为制约我们经济进一步健康发展的瓶颈。中央对此高度重视，下定决心，要啃下国企改革这块硬骨头。”
“国有资产流失”！
这六个字一出口，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又凝重了。所有人都知道，戏肉来了。
沙瑞金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看着林辰，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出更多的信息。他知道，林辰背后是林家，是中央更高层的意志。他这次来，绝不是小打小闹。
“我们这次来汉东，带来的不是空洞的理论，而是一套切实可行的改革方案。我们的原则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同时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具体来说，就是要健全国有资本有进有退、合理流动的机制，加快推进国有大型企业公司制、股份制改革。”
林辰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桌上的那份会议议程上。
“根据我们前期的摸排和中央的指示，我们工作组在汉东的第一个调研对象，初步定为——汉东省油气集团。”
轰！
这句话，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平静的会议室里炸响！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李达康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高育良。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也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震撼。他虽然从女儿那里知道了目标是油气集团，但亲耳听到林辰在常委会上如此直白地宣布，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冲击力。
汉东油气集团是谁的地盘？全汉东的官员，谁不知道那是前省委书记赵立春的自留地？集团的董事长刘新建，就是赵立春一手提拔起来的大秘！这些年来，赵家的公子赵瑞龙，利用这个油气集团，不知道侵吞了多少国有资产，把它变成了赵家的私人提款机！
现在，这个从京城来的年轻人，第一刀，就直接砍向了赵家最核心的利益！
他想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还是……他根本就没把赵立春放在眼里？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沙瑞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他也没想到，林辰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他来汉东，是想扳倒赵立春，但他的计划是温水煮青蛙，一步步来。可这个林辰，一上来就要把锅给掀了！
他看着林辰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丝敬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我代表省政府，完全赞同，并且全力支持林辰同志工作组的工作。”
说话的，是省长刘逢春。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苍老的脸上带着坚定的神色：“汉东油气集团的问题，早就该解决了！这些年，集团经营不善，连年亏损，却拿着国家最好的资源，享受着最优的政策。干部职工怨声载道，社会上也是议论纷纷。中央这次派工作组下来，是为我们汉东刮骨疗毒，我们必须积极配合，决不能有任何的推诿和阻挠！”
刘省长的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李达康的眼神闪烁不定。他看看刘逢春，又看看林辰，再看看沙瑞金，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
高育良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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