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一宴”那顿带着微妙遗憾收场的晚餐，余味尚在顾屿心头萦绕。苏晚晴离去时那抹淡淡的失落眼神，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虽微，却清晰可感。他空着手，步履比平时略沉地走回明江大学东门，晚风带着初冬的凉意。
刚走到校门口那棵冠盖如云的香樟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风风火火地从树后窜了出来，嗓门洪亮：
“嘿！顾学弟！巧啊！刚还想着你小子呢！”
来人正是冯昊。他今天没开那辆标志性的午夜蓝保时捷，穿着一件色彩张扬的限量版潮牌外套，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大大咧咧的笑容，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当下最火爆奶茶店Logo的纸袋。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顾屿面前，二话不说，从纸袋里掏出一杯还温热的奶茶，直接塞到顾屿手里，动作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豪爽劲儿。
“来来来，刚排到的网红款，芋泥波波！兄弟见面分一杯！趁热喝！”冯昊嗓门不小，引得旁边几个学生侧目，他却浑不在意，还得意地扬了扬自己手里那杯，“排了半小时队呢，绝对好喝！尝尝！”
顾屿被这突如其来的“投喂”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握住了温热的杯子。他看着冯昊那副理所当然、热情洋溢的样子，心里那点关于晚餐的别扭感，忽然显得有点小题大做。
“**冯昊**，你这……” 顾屿刚开口。
“哎呀，客气啥！”冯昊大手一挥，自己先插上吸管猛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爽！……对了，”他像是才想起什么，凑近一点，压低了些声音，但语气依旧轻松，带着点八卦的笑意，“那啥……苏晚晴后来没……呃，为难你吧？她那人，啧，脾气爆得很！她刚给我打电话了，劈头盖脸一顿训！哈哈！”
顾屿看着冯昊这副浑不在意、甚至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也插上吸管：“嗯，苏学姐是给我打电话了。语气……是不太友好。”他吸了口奶茶，甜腻的芋泥味在口腔蔓延。
“我就知道！”冯昊一拍自己脑门，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非但没有丝毫懊恼，反而咧开嘴笑了，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骂就骂呗！苏大小姐骂人不是家常便饭？老子皮厚，抗性高！她是不是说老子利用你、脑子进水了？”他模仿着苏晚晴可能的语气，自己倒先乐了，“随她说去！哥们儿我行得正坐得直！请你吃饭，那是我冯昊乐意！朋友之间，吃顿饭怎么了？券用了就用了，请朋友吃饭天经地义！她苏晚晴管得着吗？” 他大手一挥，语气豪迈，仿佛那价值不菲的晚餐和随之而来的责骂，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远不及他此刻认定的“请朋友吃饭”这个朴素的道理重要。
顾屿听着冯昊这番理直气壮又逻辑清奇（或者说毫无逻辑）的豪言壮语，再想起苏晚晴在餐厅里那句“本质不坏，只是笨得可怜”的评价，心中最后一点因为那场误会晚餐而产生的别扭和尴尬，彻底烟消云散了。跟这种人较真，似乎完全是自寻烦恼。他就是这么个思维简单、行事直给、仗着家底厚活得肆意妄为、情商常年掉线的富二代。所谓的“利用”？在他那套“老子乐意就是道理”的简单世界里，恐怕压根就没这个概念。
“行吧，”顾屿无奈地摇摇头，又吸了口奶茶，“**冯昊**你……心态是真无敌。苏学姐那边，反正我是不会再掺和你和思易学姐的事了。”
“明白！明白！”冯昊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重重拍了下顾屿的肩膀，力道让顾屿晃了晃，“不掺和好！省得你难做！追思易是哥们儿我自己的万里长征！慢慢磨呗！”他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随即又想起什么，“哦对了，顾学弟，你是计算机的吧？以后电脑啊、手机啊有啥问题，或者想搞点啥新装备，跟哥说！咱商院路子野，认识人多！”他拍着胸脯，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架势。
“**谢了。**我是计算机的。你呢？商院哪个专业？”顾屿顺着话头问。
“市场营销！大二！”冯昊回答得干脆响亮，随即又撇撇嘴，压低声音，“我爸硬塞进来的，说以后接班用得着。其实我更想打职业……咳，算了算了，都是泪。”他摆摆手，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顾屿了然地点点头。商学院大二，市场营销，这倒是和他的身份背景挺搭。
两人站在校门口又扯了几句闲篇，主要是冯昊在吐槽商学院的课程多么无聊，顾屿偶尔应和。冯昊的热情像一团没心没肺的火，自顾自地燃烧着，感染力十足却也让人有点招架不住。告别时，他又用力拍了拍顾屿的肩膀：“走了啊兄弟！有空一起开黑！奶茶管够！” 说完，风风火火地转身走了，留下顾屿捧着温热的奶茶，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兄弟”，认得还真是……猝不及防又自带喜感。
下午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新学期的第一次班会，由辅导员沈知遥主持。顾屿走进阶梯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同学。他习惯性地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冯昊送的奶茶放在一旁。
两点整，沈知遥准时踏入教室。她依旧是那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职业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神情冷峻，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凌扫过教室的瞬间，所有细微的交谈声瞬间冻结、消失。
“现在开始班会。”沈知遥的声音清冷，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进入主题。她首先通报了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总体情况和奖学金评定结果，强调公示期内如有异议必须实名提交材料，语气不容置疑。接着，她拿出考勤记录，点名批评了几个上学期缺勤严重的同学，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精准地落在当事人身上，那几个同学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最后，她强调了新学期的课堂纪律、宿舍安全和防范电信诈骗等例行事项，条理清晰，效率极高，整个过程如同在运行一段精密而冰冷的程序。
“接下来，请团支书周敏和学习委员李锐分别汇报一下近期工作和计划。”沈知遥示意了一下前排。
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看起来文静干练的女生站了起来，她是团支书周敏。她汇报了青年大学习的完成情况，并预告了学院即将举办的“红色经典诵读”比赛，鼓励大家积极参与。她的声音不大但清晰，条理分明，带着一种学生干部的干练。
接着站起来的是学习委员李锐，顾屿的室友之一。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细边眼镜，汇报了上学期班级平均绩点，强调了新学期选课的注意事项和截止时间，并提醒大家关注几个重要的学科竞赛（如Acm校选）的报名通知。他说话带着点书卷气，但内容务实详尽。
“另外，”李锐汇报完本职工作后，看了看沈知遥没什么表情的脸，又转向同学们，声音提高了一些，“快年底了，我们几个班委初步商量了一下，想组织一次班级元旦联欢活动，形式还没完全定，可能是找个地方聚餐，或者租个场地玩点桌游、K歌之类的。主要目的是让大家在期末复习前放松一下，也增进下班级感情。想先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有多少同学有兴趣参加？” 他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带着期待的议论声，不少同学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后排甚至有人小声叫好。
“活动可以搞，”沈知遥的声音如同冰水浇下，瞬间平息了议论，“但必须遵守学校规定，注意安全。提前一周提交详细的活动方案、预算和安全预案到我办公室审批。严禁饮酒。班委负起主要组织和管理责任，确保不出任何问题。” 她的语气依旧公事公办，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给刚刚燃起的一点热闹小火苗套上了严格的框架，但也算是为这冰冷的班会注入了一丝允许存在的活气。
班会就在这种沈知遥主导的冰冷高效与同学们对元旦活动的隐约期待交织的气氛中结束了。顾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掠过讲台。沈知遥正低头整理着教案，侧脸的线条在教室顶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而冷硬。她指尖快速翻动纸页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专注和疏离。顾屿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线上“小遥”那慵懒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语调。现实与虚拟，冰霜与火焰，在这一刻，无声地割裂又奇异地共存着。他收回目光，拿起那杯已经温凉的芋泥波波奶茶，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冯昊那没心没肺的豪爽大笑似乎还在耳边，与教室里残留的冰冷气息形成了荒诞又鲜明的对比。元旦联欢？他吸了口甜腻的奶茶，心里模糊地想，或许……在沈知遥那冰冷框架下，也能碰撞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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