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族领地,“静默之林”边缘)
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瘴气在林间缓慢流淌,遮蔽了天光,也吞噬了大部分声音。这里是被精灵族称为“静默之林”的禁区,古老的遗忘结界扭曲了空间与感知,使其成为囚禁“异端”与秘密的绝佳牢笼。然而此刻,在这片死寂森林的边缘,一处被巧妙伪装成古树瘤的隐蔽传送阵前,却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紧张的忙碌着。
大的那个,正是“祭”组织的二把手,代号“暗”的少年——阿尔达斯·冯·卡斯里。他此刻褪去了在组织里常穿的深色服饰,换上了一套便于行动的、料子普通的精灵族平民装束,但即便如此,也难以完全掩盖他那过于出众的容貌。微分的长狼尾黑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墨色的眼眸如同深潭,此刻正紧盯着手中一块不断闪烁着微光的定位符文石,手指快速而稳定地调整着上面几个活动的符文部件。他的脸色依旧带着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以及一丝病弱的青灰,但眼神锐利专注,不见囚徒的萎靡。
小的那个,是个看起来只有人类孩童八九岁模样的精灵族女孩。白金近乎银色的蘑菇短发柔顺地贴在耳边,身上穿着一套精致却不便奔跑的红色精灵族童装,此刻裙摆和袖口都沾上了林间的露水和苔藓。她正是精灵王修德克最小的女儿,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妮可洛卡。她紧紧挨在暗的身边,仰着小脸,浅金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操作符文石,里面满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依赖,还有一点点做“大事”的兴奋与紧张。
“暗哥哥,前面,就是前面那个传送阵!我已经按照你教我的,把外围的警戒符文暂时‘骗’过去啦!”妮可洛卡压低声音,小手指着前方不远处一株看似普通、树干上却有着不自然螺旋纹路的巨木,语气里带着邀功的雀跃,“元老会议刚开始不久,守卫也换了一批刚来的,有点迷糊,我们抓紧时间!说好的哦,你答应我的,逃出去以后,要一直带着我,养着我的!拉钩!”
暗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墨色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掠过,快得如同深潭表面被风吹皱的瞬间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他没有看妮可洛卡,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一直带着她?养着她?)这个念头让暗的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近乎自嘲的波澜。利用一个不谙世事、仅仅因为觉得他“好看”、“聪明”、“对自己好”就全心全意信赖他的孩子逃脱牢笼,这本就是他精心策划的一部分。妮可洛卡的天真、受宠地位以及对结界的一定权限,是他能找到的、撬开这“静默之林”最脆弱也最不可能被防备的缝隙。至于逃脱之后……一个知晓他身份、与他出逃相关的精灵王幼女,无疑是最大的隐患和累赘。按照最理智、最符合“祭”组织利益的做法,或者说,换做那个永远微笑算计的“光”,甚至是行事更直接狠厉的N,恐怕在利用价值耗尽、脱离险境的第一时间,就会让这个小小的“麻烦”彻底消失,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可为什么……每当这个念头浮现,对上妮可洛卡那双纯粹得没有任何杂质的浅金色眼眸时,他指尖凝聚的冰冷魔力,总会悄然散去?是因为她笨拙地模仿大人语气安慰他时?是因为她偷偷省下自己份额的、带着花蜜甜味的精灵果糕塞给他时?还是因为她毫无心机地靠在他身边,用软糯的声音讲述森林里小动物趣事,试图驱散囚禁生活的沉闷时?
这份不该有的柔软和迟疑,让暗感到烦躁,更感到危险。他阿尔达斯·冯·卡斯里的人生,早就应该与这种软弱的情感绝缘了。
他的记忆,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到那片更冰冷、更令人作呕的黑暗中去——
(回忆:王都,卡斯里伯爵府)
阿尔达斯·冯·卡斯里,这个名字象征着帝国古老显赫的家族之一,流淌着五十年前勇者小队成员“影”的血脉。然而,对年幼的阿尔达斯而言,这个姓氏带来的并非荣耀与温暖,而是空旷宅邸里无尽的冰冷和忽视。
他的出生源于一场纯粹的政治联姻。父亲,当代卡斯里伯爵,英俊而风流,心从来不在沉闷的家族责任和端庄却无趣的妻子身上。母亲,出身同样高贵的闺秀,将这场婚姻视为必要的牺牲,将对丈夫的不满和自身情感的枯萎,化作了对周围一切的冷淡,包括她唯一的孩子。老牌贵族刻板地坚持着表面的一夫一妻制,却挡不住伯爵在外面的缤纷世界。
阿尔达斯成了这场失败婚姻中最无关紧要的装饰品,被搁置在华丽而寂寞的宅邸深处。仆人们最会看眼色,对这位不受父母待见的小少爷,表面恭敬,背后却是敷衍和轻慢。他的命令无人认真执行,他的喜好无人真正关心。他像一株被遗忘在精致花瓶里的植物,在缺乏真正关注和滋养的环境里,安静地生长,内心却日益荒芜。
直到八岁那年,他遇见了一位来自王都学院的女教授,受聘担任他一段时间的家庭教师。那位女老师学识渊博,举止优雅,更重要的是,她第一次真正“看见”了阿尔达斯。她惊叹于这孩子超越年龄的聪慧和惊人的领悟力,也怜惜他精致眉眼间过早笼罩的孤独与沉寂。
“阿尔达斯,你有一双和你先祖‘影’一样漂亮又聪明的眼睛。”她常常这样夸他,手指温柔地抚过他的头发。
对极度渴望关注和认可的阿尔达斯而言,女老师无疑是黑暗生命里投下的第一束光。她耐心教导他各种知识,引导他思考,也尝试用亲近的举动温暖他——时而拥抱,时而轻吻他的脸颊或额头。年幼的阿尔达斯不懂这些举动背后可能蕴含的复杂意味,他只感到一种被珍视的温暖,笨拙地回应着,将这视为师长独特的关爱方式。女老师的引导,确实让他封闭的心扉打开了一丝缝隙,性格中因父母不合而扭曲的部分,似乎被慢慢熨平了一些。
然而,这束光,很快变成了灼伤灵魂的烈焰。
十岁生日后不久的一个傍晚,女老师以“有一个非常有趣、需要深夜安静环境才能研究的课题”为由,邀请阿尔达斯晚上去她的房间。能参与老师的“课题研究”,对渴望证明自己、获得更多认可的阿尔达斯来说,是无上的荣耀和喜悦。他兴奋地想着,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或许明天就能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他环顾空旷的宅邸,却发现除了老师,他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分享心情的人。
那晚发生的事情,成了阿尔达斯此后人生中无法驱散的梦魇。温暖的拥抱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禁锢,慈爱的亲吻化作了肮脏的侵犯。美好的幻象在瞬间彻底崩塌,露出底下狰狞丑恶的现实。他试图挣扎,却抵不过成年人的力量;他想要呼喊,声音却被堵在喉咙里。
事情结束后,女老师恢复了平日的优雅,甚至带着一种餍足而诡异的温柔替他整理衣服,叮嘱他“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阿尔达斯如同提线木偶般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镜子里苍白失魂、衣衫凌乱的自己,巨大的屈辱、恐惧、恶心和背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缩在房间最黑暗的角落,瑟瑟发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毁灭,要么毁灭对方,要么毁灭自己。
他带着残存的勇气和最后一丝对“家庭”的幻想,向正在激烈争吵离婚条款的父母揭露了这场暴行。父亲正为安抚情妇焦头烂额,不耐烦地挥手:“小孩子懂什么?教授跟你玩笑罢了!别烦我!”母亲用羽毛扇掩面,眼神疏离厌弃:“阿尔达斯,注意你的言辞和幻想。卡斯里家的继承人,不该编造如此不体面的故事。”
他们不信。或者说,他们不在乎。他的痛苦,他的崩溃,比不上财产分割的一个零头,比不上下午茶会的一句闲谈。
最后的光熄灭了。当晚,蜷缩在房间最黑暗角落的阿尔达斯,在极致的屈辱、恐惧与绝望中,拿起了一把拆信刀……冰冷锋刃抵上皮肤的触感,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无声的控诉。
意识模糊之际,他似乎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女性惊慌的低呼——并非母亲,而是父亲某位他仅有几面之缘的、并不讨喜的情妇。那个他曾隐隐敌视的女人,发现了他的异常。
再次恢复意识时,他躺在教会医疗室冰冷的床上,浑身裹着绷带,灵魂却像被彻底抽空。他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也不想知道。父亲和母亲来过一次,带着公式化的慰问和难以掩饰的烦躁,仿佛他是一场令人不快的意外事故。
此后两年,他彻底将自己囚禁在房间内。身体上的伤口逐渐愈合,留下浅淡的疤痕,但心理的创伤却日益溃烂、化脓。他恐惧一切女性的靠近,甚至年长女仆的脚步声都会引发剧烈的颤抖和生理性厌恶。夜晚被噩梦纠缠,白日则眼神空洞,如同精致却失了魂的人偶,依赖药物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逃离!必须逃离这吞噬一切的地狱!当拉西拉学院的招生信息出现时,他视其为唯一的生路。即便身体孱弱,需要持续的药物支撑,他也义无反顾。远离王都,远离卡斯里,远离所有与过去相关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在拉西拉,他依旧是幽灵。回避所有女教师的课程,沉默寡言。直到维克多教授出现。维克多不探究他的过去,只惊叹于他那被苦难磨砺得异常锋利、甚至偏执阴郁的头脑,欣赏他设计出的那些精巧、高效乃至冷酷的计划。“祭”组织展示了一个纯粹追求力量与知识(无论其多么禁忌)、超越庸常道德束缚的世界。
在这里,他不再是卡斯里家无足轻重的耻辱,不再是那个被侵犯后无人理睬的可怜虫。他是“暗”,是组织倚重的智囊,是拥有价值与代号的成员。他沉醉于那些深奥禁忌的知识,也迷恋在阴影中操控局势的掌控感。他几乎切断了与“家”的联系,将全部心智投入“祭”组织。拉西拉四年级生的身份仅是伪装,他独立掌握着许多连维克多和“光”都不知晓的核心密码与隐秘计划。
(现实:静默之林边缘)
回忆的冰冷潮水退去,暗的指尖微微发凉。他利用精灵族内部分歧和修德克的刚愎自用,故意露出一些“有价值”的破绽,让自己被“请”来精灵族领地“协助”,实则是更深的潜伏和谋划。囚禁的日子枯燥,直到妮可洛卡这个意外因素出现。
这个精灵族的小公主,像一团毫无心机的温暖火焰,莽撞地闯进他精心构筑的冰冷堡垒。她不像其他精灵那样对他充满戒惧或鄙夷,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好看”,像收藏品里最特别的那个;觉得他“聪明”,能解开她所有刁钻的谜语和机关;觉得他“对自己好”,会耐心听她絮叨,会在她摔倒时(虽然多半是演的)下意识伸手。
她的纯粹,某种程度上刺痛了暗,也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陌生的松弛。冰川或许未曾融化,但坚硬的冰壳上,确实被这团小火焰烘出了一丝细微的裂隙。
“暗哥哥?暗哥哥!”妮可洛卡焦急地拽了拽他的衣袖,浅金色的大眼睛里映出传送阵逐渐稳定下来的幽蓝光芒,“符文石好了!传送阵激活了!我们快走!元老会议可能快结束了!”
暗猛地回神,墨色的眼眸瞬间恢复清明与锐利。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定位——传送终点设在了远离精灵族主要势力范围、靠近人类边境的一处荒废哨所。他收起符文石,看向妮可洛卡。
小女孩正仰头看着他,小手信任地伸过来,想要拉住他的手。
(杀掉她。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穿过传送阵,在另一边,轻易就能让这个天真的小麻烦永远闭嘴。这才是最符合“暗”和“祭”组织利益的做法。)
这个冰冷的指令在脑海中轰鸣。
然而,他的身体却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他伸出手,没有去握那只小手,而是略显生硬地、轻轻抓住了妮可洛卡纤细的手腕。
“跟紧我,别松手。”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也没有杀意。
“嗯!”妮可洛卡用力点头,紧紧回握住他的手腕,小脸上绽放出全然的信任和逃离冒险的兴奋光芒。
暗不再犹豫,牵(抓)着妮可洛卡,一步踏入了幽蓝光芒流转的传送阵中。光芒瞬间吞没了两人的身影,古老的巨木树干上,那螺旋纹路缓缓黯淡下去,恢复了普通的样子,仿佛从未被启动过。
在空间传送带来的短暂失重和眩晕中,暗能感觉到手腕上那只小手的温度和力度。心底那片冰冷的黑暗里,那丝由妮可洛卡带来的、微弱却执拗的暖意,如同风中之烛,摇曳不定,却仍未熄灭。
逃脱,只是开始。身后是精灵族的追捕,前方是未知的边境和必须回归的“祭”组织。而身边,是多了一个计划之外的、天真又麻烦的“小尾巴”。
墨色的眼底深处,冰冷依旧,但似乎多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极其复杂的微光。未来的路,因为手腕上这份不该存在的重量,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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