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是在宁寿宫的小书房里做的。
那小书房原本是个偏厅,不大,萧绝退位后让人收拾出来,摆了些书架、书桌,就成了他看书、写字的地方。现在书桌上铺满了做风筝要用的东西——竹篾、绢纸、糨糊、画笔,还有各色的颜料。
萧绝坐在书桌前,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小刀,小心翼翼地削着竹篾。竹篾是让内务府找来的,要细,要韧,要匀称。他一根一根地挑,一根一根地削,削得细细的,薄薄的,在手里弯一弯,有弹性,不断。
承宇坐在他对面,帮着裁绢纸。绢纸是特制的,薄而韧,透光,对着光看,能看见细细的纤维纹路。他裁得很认真,可手到底不方便,裁出来的边不够直。
“没事,”萧绝看了就说,“风筝飞在天上,谁看得见边直不直?”
承宇笑了:“父皇说得对。”
安儿站在旁边看,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想帮忙,可萧绝不让他碰刀子,只让他递东西。递竹篾,递绢纸,递画笔。每递一样,萧绝就说声“谢谢”,安儿就挺挺小胸脯,很得意的样子。
做的是燕子风筝。萧绝说,燕子好,轻巧,飞得高。他先在绢纸上画样子——尖尖的翅膀,剪刀似的尾巴,圆溜溜的眼睛。画得不快,手有点抖,线条不够流畅,可形在,神在。
“祖父,”安儿指着画,“燕子的翅膀为什么这么尖?”
“因为要飞得远,”萧绝说,“飞得远的风筝,翅膀都得尖。圆乎乎的飞不高,飞一会儿就掉下来了。”
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画好了样子,开始扎骨架。竹篾弯成燕子的轮廓,用细线绑紧。这是个细活儿,萧绝做得很慢,一根一根地绑,绑好了还要调整,看看对称不对称,平衡不平衡。
承宇看着父亲的手。那双手,曾经批过成千上万的奏折,曾经拿过剑,握过缰绳,曾经指点江山。现在,这双手在摆弄细细的竹篾,在系小小的绳结。动作有点笨拙,可很认真,认真得像在处理什么军国大事。
“父皇,”他忽然说,“您还记得吗,儿臣小时候,您也给儿臣做过风筝。”
萧绝抬起头,想了想:“记得。也是燕子风筝。你那时候...大概五六岁?非要红色的,说红色的好看。朕让人找了红绢纸,做出来,红彤彤的,像个大火鸟。”
承宇笑了:“可不是。结果放上天,红彤彤的一片,别的孩子都羡慕。”
“你还嫌飞得不高,”萧绝也笑,“非要朕跑着放,朕那时候...那时候腿脚还好,就跟着你跑。跑了一下午,累得够呛。”
安儿听得入神:“然后呢?”
“然后风筝飞得可高了,”承宇说,“高得都快看不见了。线放完了,就剩个小红点,在天上飘着。”
“那后来呢?”
“后来...”承宇顿了顿,“后来线断了,风筝飞走了。你祖父说,飞走了好,自由了。”
萧绝低下头,继续绑竹篾。是啊,飞走了。那时候他看着那个小红点越飞越远,心里忽然有点空。可承宇哭了,他就说,飞走了好,自由了。
现在想想,那话是说给儿子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骨架扎好了,开始糊纸。绢纸裁成合适的形状,用糨糊涂在背面,小心地贴在骨架上。糨糊不能涂太多,多了重;不能涂太少,少了粘不住。萧绝一点一点地涂,一点一点地贴,贴完了用手轻轻抚平,把气泡挤出去。
安儿也学着做,用小手抚平绢纸。可他手小,力气不够,抚不平。萧绝就握着他的手,教他:“这样,从中间往外,慢慢地。”
祖孙俩的手叠在一起,一大一小,一老一少。绢纸在手下渐渐平整,服服帖帖地贴在骨架上。
糊好了纸,要晾干。萧绝把风筝架在窗边,让风吹着。夏日风暖,吹得绢纸轻轻颤动,像要飞起来似的。
趁着晾干的工夫,开始画眼睛。眼睛是风筝的魂,画好了,风筝就有神了。萧绝调了黑色的颜料,用最细的笔,一点一点地画。先画轮廓,再点瞳仁。画得很慢,很仔细。
“祖父,”安儿趴在桌边看,“为什么要画眼睛?”
“因为有了眼睛,风筝就能看见路了,”萧绝说,“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安儿想了想:“那它飞走了,还能找到家吗?”
萧绝的手顿了顿。过了会儿,他说:“有的风筝飞走了,就不想回来了。有的...有的会想尽办法回来。”
承宇听着这话,心里一动。他看向父亲,父亲低着头,专注地画着眼睛,鬓角的白发在阳光里泛着银光。
他突然明白,父亲做的不是风筝,是在做一个念想。
眼睛画好了,栩栩如生的。接着画羽毛。燕子身上要有花纹,翅膀上要有纹路。萧绝调了蓝灰色的颜料,一笔一笔地画。画得不快,可很稳。画到翅膀尖的时候,手抖了一下,颜料涂出去了点。
“呀,”安儿叫了一声,“画坏了。”
萧绝看了看,笑了:“没事,这样更像真的燕子。真的燕子飞起来,羽毛也不是整整齐齐的。”
他用笔把那点涂出去的颜料修了修,修成了羽毛的形状。看起来,倒像是燕子翅膀上自然的花纹。
全都画好了,风筝也晾干了。萧绝拿起来,掂了掂分量,又在手里转了转,试试平衡。
“好了,”他说,“明天就能放了。”
第二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风不大不小,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地点选在御花园东边那片开阔的草地上。草长得茂盛,绿油油的,踩上去软软的。
萧绝、承宇、安儿都来了。萨仁抱着暖暖也来了,承玥带着两个孩子也来了。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
安儿兴奋得不行,一直问:“什么时候放?什么时候放?”
“别急,”萧绝说,“得先测测风。”
他扯了根线头,举在空中。线头被风吹得飘起来,方向很稳。
“可以了,”萧绝说,“来,安儿,祖父教你。”
他让安儿拿着风筝,自己拿着线轴。线是特制的,细而韧,缠在木轴子上。
“一会儿祖父说跑,你就往前跑,边跑边松手,记住了吗?”
安儿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
萧绝倒退着走了十几步,拉开距离。然后他喊:“跑!”
安儿撒腿就跑。小家伙跑得不快,可很卖力,风筝在他手里晃晃悠悠的。跑了几步,萧绝又喊:“松手!”
安儿松开手。风筝乘着风,晃晃悠悠地升起来。可升到一人高的时候,忽然歪了,要往下掉。
“扯线!”萧绝喊,“轻轻扯!”
安儿不会,急得直跺脚。萧绝赶紧小跑过去,接过线轴,轻轻一扯,一放。风筝借着力,又升起来了,越升越高。
“飞起来了!”安儿跳着喊。
真的飞起来了。蓝色的燕子风筝,在蓝天白云里,越飞越高。线轴上的线一圈一圈地放出去,风筝越来越小,可看得清清楚楚——翅膀尖尖的,尾巴剪刀似的,在风里稳稳地飘着。
萧绝把线轴交给安儿:“拿着,轻轻拉着就行。觉得紧了就放一点,觉得松了就收一点。”
安儿小心翼翼地接过,小手紧紧握着线轴。风筝在天上,线在手里,轻轻颤着,像有生命似的。
暖暖在萨仁怀里,也伸着小手,指着天上:“鸟...鸟...”
“不是鸟,是风筝,”萨仁笑着说,“祖父做的风筝。”
承玥的孩子也跑过来看,大女儿问:“外祖父,风筝为什么能飞?”
萧绝在草地上坐下,让孩子们围着他:“因为风托着它。你们看,风筝有翅膀,风一吹,翅膀就把风兜住了,就往上飞了。”
“那人能飞吗?”小外孙问。
“人不能飞,”萧绝摸摸他的头,“可人能做风筝,让风筝替我们飞。”
孩子们似懂非懂,可都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风筝。阳光照在他们脸上,一张张小脸亮晶晶的。
承宇在萧绝身边坐下。他也仰头看着风筝,看了很久,忽然说:“父皇,您说...这风筝像不像咱们皇家的人?”
萧绝转头看他:“怎么说?”
“看着自由,其实有根线牵着,”承宇的声音很轻,“飞得再高,再远,那根线都在。线一断...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萧绝沉默了。他看着天上的风筝,看着那根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线,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是啊,皇家的人,就像这风筝。看着尊贵,看着威风,可都被那根叫“责任”的线牵着。飞,不能随心所欲地飞;落,不能随随便便落地。
“可线不断,风筝就能回家,”他说,“飞累了,顺着线就能回来。”
承宇点点头,没说话。
安儿玩了一会儿,累了,把线轴还给萧绝。萧绝接过来,慢慢收线。风筝一点点落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稳稳地落在草地上,燕子的眼睛还睁着,亮晶晶的。
“再来一次!”安儿喊。
“好,再来。”
这回是承宇教安儿放。他腿不方便,不能跑,就让安儿拿着风筝跑,自己在原地控制线轴。安儿跑着,风筝升起来,承宇轻轻扯线,风筝就稳住了。
萧绝在旁边看着。看着儿子教孙子,看着风筝飞上天,看着这一代一代的传承。忽然觉得,那根线,不只是牵在风筝上,也牵在他们每个人心上。一头连着过去,一头连着未来。
放了一上午风筝,孩子们都累了。中午在草地上野餐,铺了毯子,摆了吃食。简单的饭菜,可吃得香。安儿吃了两大碗饭,吃完就躺在草地上,看着天。
“祖父,”他忽然说,“明天还能放吗?”
“能,”萧绝说,“只要你想放,天天都能放。”
“那风筝会累吗?”
萧绝笑了:“风筝不累。累的是放风筝的人。”
下午,孩子们去别处玩了。萧绝和承宇还坐在草地上,看着收起来的风筝。风筝平放在草地上,燕子静静地躺着,像在休息。
“父皇,”承宇忽然说,“儿臣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说。”
“关于安儿的。”承宇顿了顿,“太傅说,安儿天资聪慧,可以早些开始学治国之道。儿臣想...想明年开始,让他跟着上朝,听听政事。”
萧绝心里一紧:“太早了。”
“不早了,”承宇说,“儿臣也是六岁开始听政的。早些接触,早些明白肩上的担子。”
萧绝看着儿子。承宇的眼神很坚定,是那种做了决定就不回头的坚定。他知道,儿子说得对。皇家子弟,没有童年。或者说,他们的童年,就是学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皇族。
“你决定了?”他问。
“决定了。”承宇点头,“不过...不过儿臣想请父皇帮忙。安儿听政的时候,您也在。您在一旁提点着,教着。您教过儿臣,现在教孙子。”
萧绝沉默了很久。他看着远处的安儿——小家伙正在追蝴蝶,跑得欢,笑得响。那样子,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明年,他就要坐在那高高的殿堂里,听那些枯燥的政事,看那些复杂的斗争了。
“好,”萧绝终于说,“朕在。”
承宇松了口气:“谢谢父皇。”
那天傍晚,萧绝一个人坐在宁寿宫的园子里。菜地里的菜又长了一茬,他摘了些,晚上吃。摘着摘着,忽然想起白天放风筝的情景。
风筝飞得高的时候,他其实有点怕——怕线断了,风筝飞走了。可又觉得,飞走了也好,自由了。
可安儿呢?安儿那根线,注定要牵一辈子。牵着他读书,牵着他听政,牵着他当皇帝...牵着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家子孙。
他摘了棵白菜,拿在手里。白菜沉甸甸的,叶子一层层包着,包得紧紧的。
忽然明白,他和承宇,就像这白菜外头的叶子,护着里头的心。等里头的长好了,外头的就该落了。
可落的时候,疼。
他拿着白菜,站了很久。直到陈将军来叫他用晚膳。
晚膳时,安儿还兴奋地说着放风筝的事。说风筝飞得多高,说自己怎么控制线,说下次要做个更大的。
萧绝听着,笑着,给他夹菜。
“安儿,”他忽然问,“你喜欢放风筝吗?”
“喜欢!”安儿用力点头。
“那以后...以后要是不能经常放了,你会难过吗?”
安儿想了想:“为什么不能经常放?”
“因为你要读书,要学习,要做很多事。”
安儿的小脸垮了垮,可很快又说:“那...那等我做完了事,还能放吗?”
“能,”萧绝摸摸他的头,“只要你想放,什么时候都能放。”
安儿笑了,继续吃饭。
萧绝看着孙子,心里那点疼,慢慢化开了。是啊,风筝可以收起来,等想放的时候再放。线可以收起来,等想飞的时候再放出去。
重要的不是飞不飞,是那根线,一直在手里。
那晚临睡前,萧绝去看风筝。风筝挂在书房墙上,燕子静静地停着。月光从窗子照进来,照在风筝上,给燕子镀了层银边。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摸了摸风筝的翅膀。
翅膀凉凉的,滑滑的。
“好好歇着,”他轻声说,“明天,还带你飞。”
然后他吹了灯,回屋睡了。
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风筝,在天上飞。飞得很高,很高,高得能看见整个京城,看见皇宫,看见宁寿宫。底下有根线,线那头,是承宇,是安儿,是暖暖,是所有他爱的人。
他飞着,线牵着。
不觉得束缚,只觉得踏实。
因为知道,无论飞多远,顺着线,就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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