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那一声凄厉的嘶喊，如同一柄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顾长生刚刚平复的识海。
他猛然回神，双目骤然睁开，左眼金莲翻涌如焰。
寒阳剑已在掌中嗡鸣震颤，剑锋划破虚空，将眼前那层由九重魔纹交织而成的“虚妄镜壁”硬生生斩出一道裂痕！
血光迸现——那是纯阳之体与魔域禁制剧烈摩擦的反噬，他唇角溢出一线猩红，却未停步。
三重封锁，步步杀机。
第二重是心渊残阵，源自当年封印之地的逆向推演，他以心头血为引，凭借记忆中的阵图残篇强行破局；第三重，则是盘踞在重楼塔顶的守狱魔傀，六臂擎刃，咆哮如雷。
顾长生一剑焚天，金莲怒绽，将其焚为灰烬，身形随之化作一道流光，终在玉罗刹里应外合开启内门的刹那，撕裂空间壁垒，落入魔宫深处那座被极致寒气笼罩的寝殿。
刺骨的阴寒扑面而来，连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细碎的冰晶，在他睫毛上凝成霜粒，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靴底踏在玄冰地砖上，传来沉闷而清脆的回响，像是踩在万年冻土之上。
指尖尚残留着破界时灼烧魔纹的焦痛，可当视线触及玄冰龙榻上的身影时，一切痛楚都被压入心底。
夜琉璃静静躺着，面色惨白如纸，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已褪尽。
她的肌肤泛着玉石般的冷光，触手时竟有微微的静电感，仿佛灵魂正濒临溃散边缘。
胸口仅有微不可查的起伏，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伴随着一声从她体内深处传来的、几乎细不可闻的“咔嚓”声——像极了寒夜中冰湖悄然龟裂的声响。
那位身着黑袍、面容枯槁的老者正站在榻边，三根枯指捻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据古卷《九幽心魇录》所载，濒死魔皇识海必生“梦魇蚕”，以织妄念锁魂，防外魔侵夺。
而这根银针，正是用来镇压其初生躁动的命符。
“魔医！”玉罗刹跟在顾长生身后，声音发颤。
被称作魔医无相的老者头也不回，右手闪电般刺出，将那根银针稳稳扎入夜琉璃心口大穴。
“噗。”
银针入体，针尾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亮银色迅速转为不祥的漆黑，仿佛吸尽了某种无形的黑暗气息。
“续命三针，此为第三针。”魔医无相缓缓收手，转过身，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顾长生，“老夫已用秘法锁住女帝最后一丝生机，但血契反噬之力远超想象。十二个时辰，这是极限。若再不完成最终的阴阳交融，神仙难救。”
他顿了顿，枯瘦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近乎怜悯的神色：“顾长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长生沉默不语，只是走到榻边，轻轻握住夜琉琉冰冷的手。
那只手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毫无生气，甚至让他掌心泛起一阵麻木的刺痛。
可就在他指尖触碰的刹那，那条连接着两人命运的无形血线，陡然滚烫如烙铁，灼得他灵魂一颤，仿佛有熔岩顺着血脉倒灌而上。
“一旦彻底融合，”魔医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冰冷的殿内回响，“你的纯阳无垢体将永远失去‘纯净’。圣体之力不会消失，但会沾染上最本源的魔心特质。你将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斩妖除魔的人族守护神，你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成为魔的一部分。
这五个字，像五座大山，轰然压下。
三百年前，那位背叛人族的“玄阳子”，也是这般走入魔宫……最后他的双眼，一金一红，成了第一个被称作‘伪神’的存在……
这不仅意味着背弃使命与信仰，更可能招致圣体反噬，堕入永劫不复。
顾长生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俯下身，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夜琉璃毫无血色的脸颊，触感冰凉而柔滑，如同抚过初雪覆盖的花瓣。
那抹温存，是他从未示人的柔软。
殿门之外，玉罗刹长刀横于胸前，将几名闻讯赶来、神色焦急的魔族长老死死拦住。
“统领！女帝陛下性命攸关，我等必须进去！”为首的长老怒喝。
“锵！”
一道凌厉的刀光闪过，地面上被斩出一道深邃的裂痕，碎石飞溅，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与焦灼气息。
“女帝有令，最终仪式期间，擅入者死。”玉罗刹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带一丝感情。
几名长老脸色铁青，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玉罗刹紧握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渗出的汗水在刀鞘上留下潮湿的痕迹。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殿门，心中却在低语：“这一次……求你，别再推开她了。”
殿内，仿佛是感受到了顾长生的体温，夜琉璃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竟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涣散，却在看到顾长生的瞬间，凝聚起最后一丝光彩。
一抹虚弱至极的笑容，在她苍白的唇角绽放，带着苦涩的甜意。
“你来了……”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令人心碎的满足，“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抬起手，似乎想抚摸他的脸庞，指尖掠过空气时带起一丝微弱的电流声，可手臂却在中途无力地垂落。
“对不起……”她的眼中涌起雾气，泪水滑落时在脸颊留下冰凉的轨迹，“又……又要逼你了……”
“不是逼。”
顾长生摇了摇头，握紧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刺骨的冰冷，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与麻痹交织的触感。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是我欠你的。”
话音落，他松开手，缓缓站直身体。
心念一动，寒阳剑凭空浮现，悬于他身侧，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剑鸣，如同远古巨兽的低吟。
剑柄上那道因心头血而生的深刻痕迹，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金芒，其纹路，竟与当年心渊井底的镇魔阵眼，完全吻合。
他，就是最后的阵眼。
交融的仪式，开始了。
无需任何法诀，当顾长生催动体内纯阳金莲，夜琉璃体内那朵即将熄灭的幽莲亦随之共鸣。
一金一黑，两股截然不同却又源自同根的力量，如潮水般涌出，在空中交汇，激荡起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发出“滋啦”作响的静电爆鸣。
然而，就在两人神魂即将跨越最后壁垒，彻底交汇的刹那，异变陡生！
夜琉璃那片濒临破碎的识海深处，一只通体雪白、形态诡异的梦魇蚕，悄然吐出无数晶莹的丝线，瞬间织成一张弥天大网！
网上，竟浮现出成百上千个“顾长生”的幻影！
他们或冷漠，或讥讽，或悲悯，用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齐声在他识海中低语：
“停下！她只是在利用你的力量！”
“看看你自己，你将成为魔族的傀儡，人族的叛徒！”
“你不属于这里！你的道，在人界，在斩魔！”
无数道声音汇成一股精神洪流，疯狂冲击着顾长生的剑心。
他的识海剧烈震荡，道心甚至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前景象开始扭曲、模糊，耳畔传来尖锐的蜂鸣，如同万针穿脑。
他几乎就要迷失在这无尽的自我否定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倔强而沙哑的声音，如同跨越了时空，在他灵魂最深处响起——
“这次我们一起活着出来！”
是心渊井底，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长生猛然惊醒，左眼纯阳金莲光芒暴涨！
“聒噪！”
他没有去分辨那些幻影的真假，而是将所有心神凝聚于一点，催动起最纯粹、最决绝的寒阳剑意！
那股剑意不再是杀伐，而是一种源自本心的“守护”与“选择”！
“我不是为你而战，”他对着那漫天幻影，亦是对着自己摇摆的道心，发出一声冷喝，“是为我自己选择的人！”
一道无形的剑光横扫而出，剑意所过之处，并非斩断，而是冻结！
刹那间，所有梦魇蚕丝都被极致的剑意凝固成冰晶，那成百上千的幻影，连同它们的声音，一同被封存在永恒的寂静之中。
咔嚓！
冰晶碎裂，幻影尽碎。
最后的阻碍，被他亲手斩破。
真正交融的时刻，终于到来。
顾长生与夜琉璃同时伸出手，以剑意与魔气各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尚未滴落，那金色的纯阳之血与暗红的魔皇之血，便在空中受到无形之力的牵引，自行交织，化作一条条由金黑二色符文构成的玄奥锁链，将两人紧紧缠绕。
锁链贴肤时发出“嗤嗤”的灼烧声，散发出焦香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啊——！”
就在符文链彻底成型的瞬间，夜琉璃突然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尖叫，全身剧烈痉挛起来。
“好疼……”她牙关打颤，泪水瞬间涌出眼眶，声音里带着极致的脆弱，“像……像被活活撕开……”
顾长生心头一紧，毫不犹豫地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任由那符文锁链将两人勒得更紧，肌肤相贴处传来彼此剧烈的心跳与颤抖。
“忍住，”他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嘶哑，“很快就过去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灵魂、她的血脉、她的一切，正在与他强行嵌合。
每一寸的契合，都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烈痛楚，那痛苦甚至远超他当年修炼“纯阳无垢体”时千刀万剐的淬炼。
热流在经脉中逆行，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正在重组。
但他不能停。
一旦停下，融合失败，反噬之力会瞬间将她化为飞灰。
他只能向前。
“疼……”怀中的人儿已经神志不清，只是本能地重复着这一个字，气息喷在他颈间，带着微弱的温热。
顾长生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以精血为引，将自己最本源的纯阳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双莲共鸣的核心！
“归源！”
一声低喝，仿佛言出法随。
悬浮在两人头顶的纯阳金莲与九幽幽莲，在剧痛的共振中轰然加速旋转，最终在空中合二为一！
一朵巨大无朋、半金半黑的阴阳莲轮，就此诞生！
莲轮缓缓旋转，散发出创世与灭世交织的恐怖气息，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寝殿地底，直奔九幽魔渊最深处的裂缝源头。
所过之处，所有肆虐的魔渊裂缝，尽数愈合，岩壁发出“隆隆”的闭合声，如同大地在叹息。
笼罩魔界万年的风雷与怨气，在这一刻，尽数平息。
良久。
顾长生缓缓睁开双眼。
怀中，夜琉璃静静地靠着他，呼吸平稳悠长，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红润，已然沉沉睡去。
他低头看着她安详的睡颜，感受着两人血脉相连、再无间隙的奇妙联系，一向冷峻的嘴角，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替她盖好锦被，指尖拂过她眉梢时，感受到一丝温软的暖意。
可当他起身，无意间瞥见殿内那面光滑如镜的铜镜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镜中，映出他此刻的面容。
左眼的纯阳金莲依旧璀璨、纯粹。
可他的右眼，那朵象征着“调和”与“镇压”的九幽幽莲，已不再是纯粹的玉白幽光。
在莲心深处，一抹刺目的猩红血纹，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搏动，带着妖异而霸道的气息。
他心头猛地一沉。
与此同时，寝殿之外，一直警惕着四周的玉罗刹，忽然感到一阵心悸，猛地抬头，望向仙界的方向——
天穹之上，一道粗大无匹的金色剑气，如同天神之怒，正悍然撕裂厚重云层，以无可匹敌之势，直奔魔宫而来！
而在那遥远得无法想象的云端仙阙之上，仙王负手而立，眸光冰冷，漠然地注视着那道撕裂天幕的金色神罚。
“既然你选择了堕魔……”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冻结三界的杀意。
“那就，连同她一起，彻底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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