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出院的那天，是个晴朗得有些过分的夏日早晨。阳光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将医院门口的花坛照得一片明晃晃的绿意盎然。苏瑾言亲自开车来接她。
他依旧穿着熨帖的衬衫和西裤，姿态挺拔，表情是一贯的淡然。但当他看到沈瑜在助理的搀扶下，慢慢从住院部大楼走出来时，眼神几不可察地柔软了一瞬。她穿着一身浅杏色的棉麻长裙，长发松松挽起，脸上施了薄薄的脂粉，气色比前几天又好了一些，只是身形依旧单薄，步伐也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浮。
“苏医生。”沈瑜走到他面前，仰起脸，对他笑了笑。那笑容不再像以前那般明艳灼人，而是带着一种温静的、劫后余生的释然，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嗯。”苏瑾言应了一声，很自然地接过助理手中的出院手续单据和一小袋药品，又替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吧，外面晒。”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体贴。沈瑜心头微暖，顺从地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汇入城市的车流。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送出细微的风声。沈瑜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有些恍惚。短短十几天，却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而身边这个男人，从最初的抗拒冷漠，到危急时刻的果断援手，再到病床前笨拙的守候和这些天细致的关照……一切变化得太快，像一场梦。
“送你回家？”苏瑾言打破沉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
“嗯，麻烦你了。”沈瑜点点头。她的公寓有定期保洁，助理也已经提前回去做了通风和简单整理。
又是一阵沉默。苏瑾言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问道：“医生开的药，记得按时吃。康复期的注意事项，都记住了？”
“记住了，苏医生。”沈瑜侧过头看他，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你昨天已经嘱咐过三遍了。”
苏瑾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耳根有些发热。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瑾行和许小姐的订婚宴，定在下周六。你……身体能行吗？”
沈瑜愣了一下。苏瑾行的订婚宴，她作为沈家的女儿，于情于理都会收到请柬。但苏瑾言这样特意问她，意义就有些不同了。
“应该没问题了。”她轻声说，“只是没什么力气，可能待不了太久。”
“嗯，到时候我……”苏瑾言顿住了，似乎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我顺路接你。”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沈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那紧绷的下颌线条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忽然觉得，这座冰山，其实也挺可爱的。
“好。”她轻声应下，心里那点不确定的阴霾，被这句话吹散了不少。
车子停在了沈瑜公寓楼下。苏瑾言下车，绕到另一边，替她拉开车门，又将药品和出院单据递给她。
“好好休息，别急着工作。”他站在车边，看着她，目光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有些轻，但沈瑜听得很清楚。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不再是往日那种纯粹的冷冽或疏离，而是混杂着关切、犹豫，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温柔。
“嗯。”沈瑜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谢谢你，苏瑾言。”
她叫了他的全名，不再是疏远的“苏医生”。苏瑾言眸光微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上去吧。”
看着沈瑜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公寓楼门厅，苏瑾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上车。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点燃了一支烟（他很少抽烟），靠在车边，任由淡淡的烟雾在灼热的空气中飘散。心里那团自从沈瑜病倒后就一直燃烧着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她的康复和刚才那短暂的相处，烧得更旺、更清晰了。
他知道，有些话，不能再拖了。弟弟的订婚宴，或许是个合适的契机。
接下来的几天，沈瑜乖乖在家休养。苏瑾言每天会发一条信息，内容简短，无非是“按时吃药”、“注意休息”、“今天感觉如何”。沈瑜也会认真回复。两人之间的交流，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溪流，平静而稳定，滋养着彼此间那棵破土而出的、名为“可能”的幼苗。
苏瑾行和许清知的订婚宴筹备得如火如荼。叶知秋干劲十足，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苏明远虽然嘴上说“差不多就行了”，但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苏奶奶更是高兴得见人就夸孙媳妇好。林晚和周聿深也时常被叫去帮忙参谋，周家老宅里都弥漫着喜气。
订婚宴前夜，苏瑾言给沈瑜打了个电话。
“明天需要我来接你吗”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低沉了些。
“不用，我自己可以去。”沈瑜握着手机，心跳有些快。她站在衣帽间里，面前摊开着几套精心挑选的礼服，却拿不定主意穿哪一件。既不能太张扬抢了主角风头，又不想显得太过随意。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犹豫，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苏瑾言的声音再次响起：“穿你舒服的就行。晚上可能会有点累。”
这句平淡的关心，却奇异地抚平了沈瑜的忐忑。她选了那件浅蓝色的及膝连衣裙，款式简约大方，料子舒适。
订婚宴当日，华灯初上，京市一家顶级酒店的宴会厅被布置得浪漫典雅。 香槟塔晶莹剔透，鲜花拱门芬芳馥郁，宾客盈门，衣香鬓影。苏瑾行一身白色西装，英俊非凡，许清知则是一袭藕粉色礼服，温婉动人，两人站在一起，宛如璧人，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
苏瑾言是提前到的，帮忙招呼一些重要的世交长辈。他依旧是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气质冷峻，但眉宇间少了些往日的沉郁，多了几分身为长兄的稳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五点整，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沈瑜发来信息：【我到了，在酒店大堂。】
苏瑾言对正在交谈的长辈略一颔首，转身走向大堂。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她。浅蓝色的裙子衬得她肤色白皙，虽然还是有些清瘦，但精神很好，化了淡妆，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落地窗外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那一瞬间，苏瑾言仿佛看到了最初在酒会上见到的那个明艳张扬的沈家千金，但又似乎完全不同。此刻的她，身上有种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与坚韧，美得更加内敛而动人。
他走到她身边：“来了。”
沈瑜闻声转过头，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嗯。我没迟到吧？”
“刚好。”苏瑾言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臂，“进去吧。”
沈瑜看着他那截包裹在挺括西装袖口下的手臂，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泛起一层薄红。她轻轻挽了上去，指尖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坚实和温度。
两人并肩走进宴会厅。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苏家大公子和沈家千金一同出现，而且姿态如此亲密，这其中的意味，足够让嗅觉灵敏的圈内人浮想联翩。
叶知秋正在和几位夫人说话，一眼看到儿子和沈瑜挽着手进来，眼睛瞬间瞪大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连旁边的苏明远都露出了惊讶而欣慰的表情。苏奶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直对身边的林晚说：“瞧瞧，瞧瞧！我就说瑾言这孩子开窍了！”
林晚和周聿深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林晚看着大哥略显僵硬但努力保持自然的侧脸，以及沈瑜脸上那混合着羞涩与幸福的淡淡红晕，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周聿深低声道：“看来，大哥的‘战役’真的结束了。”
周聿深揽着她的腰，唇角微勾：“是新的开始。”
整场订婚宴，苏瑾言都让沈瑜挽着他的手臂，带着她见了几个重要的长辈和朋友，介绍时语气平静自然：“这是沈瑜。” 没有多余的定语，但那种姿态，已足够说明一切。沈瑜也表现得体大方，言谈举止恰到好处，赢得了不少赞许的目光。
宴至中途，苏瑾行带着许清知来敬酒。看到大哥和沈瑜站在一起，苏瑾行眼底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举起酒杯：“大哥，沈小姐，多谢赏光。看来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啊！”
沈瑜脸更红了，苏瑾言则警告性地瞪了弟弟一眼，但眼底并无真正的怒气，反而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他举杯与弟弟、弟媳碰了一下，低声道：“恭喜。”
许清知也温柔地对沈瑜笑了笑：“沈小姐，今天真漂亮。”
看着眼前一对璧人终成眷属，另一对也拨云见日，林晚心中充满了暖意。她侧头看向身边的周聿深，他正低头看着她，眼神深邃温柔。她忽然觉得，幸福有时候就是这样，像涟漪一样，从一个中心荡开，波及到周围所有珍视的人。
宴会接近尾声时，沈瑜到底是大病初愈，脸色显露出些许疲惫。苏瑾言敏锐地察觉到了。
“累了？”他低声问。
“有一点。”沈瑜老实点头。
“我送你回去。”苏瑾言毫不犹豫，对父母和弟弟示意了一下，便带着沈瑜先行离开了喧闹的宴会厅。
夏夜的凉风拂面，吹散了宴会的喧嚣和沈瑜的些许疲惫。车子行驶在安静下来的街道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宁静的默契。
到了沈瑜公寓楼下，苏瑾言停好车，却没有立刻让她下车。
沈瑜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车内灯光昏暗，苏瑾言侧过身，面对着沈瑜。他的表情在阴影里看不太真切，但那双总是冷静克制的眼睛，此刻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紧张、犹豫、挣扎，最终化为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定。
“沈瑜。”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有分量。
“嗯？”沈瑜的心跳骤然加速。
苏瑾言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语速比平时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我以前……对你有诸多误解，态度也不好。对不起。”
沈瑜愣住了，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
“这场病，让我想清楚了很多事。”苏瑾言继续道，目光紧紧锁着她，“我看到了一个更真实的你，也……看清了我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勇气，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也不擅长……表达感情。但我想试着，和你相处看看。以……男女朋友的身份。”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但无比认真。说完，他便抿紧了唇，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瑜，等待着她的判决，那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沈瑜完全呆住了。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做好了继续打持久战的准备，却没想到，这座冰山会以这样直接而笨拙的方式，主动融化，向她靠近。巨大的喜悦如同海浪般瞬间将她淹没，眼眶迅速湿润。
她看着他紧张而期待的眼神，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苏瑾言，”她哽咽着，用力点头，“你知不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看到她点头落泪，苏瑾言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心底那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一种陌生的、充盈的暖意。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想要替她擦眼泪，指尖却在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微微颤抖。
最终，他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
“以后，不用等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夏夜的星河在天际静静流淌。车内，两只手紧紧相握，两颗曾经隔阂、试探、挣扎的心，终于冲破所有壁垒，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和漫长拉锯后，坚定地靠在了一起。
这一夜，苏家双喜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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