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深处，一间完全隔音、墙壁由特殊吸波材料构成的审讯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这里的灯光被刻意调成柔和的暖白色，以减少对被询问者的心理压力，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属于国家机器的威严，依旧无处不在。
室内只有一张简单的合金桌和三把椅子。苏沐晴坐在林尘对面，身姿挺拔如松，即使坐着，也自带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场。唐灵儿则紧张地坐在林尘轮椅的侧后方，双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推手，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经过c-7小镇事件的冲击，苏沐晴已经彻底明白，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甚至有些孱弱的少年，拥有着何等可怕而珍贵的潜能。之前的试探和观察已经没有必要，现在需要的是开诚布公，以及……尽可能地将这份力量，纳入可控的、有益的轨道。
“林尘，”苏沐晴开门见山，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或者，我是否应该用一个更符合你现状的称呼——‘命运窥视者’？”
她清冷的目光如同两盏探照灯，试图穿透林尘脸上那层迷茫的伪装，直抵其灵魂深处。“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也能理解我们现在的处境。公园里那精准到毫厘的反击，绝境中洞察c-7小镇危机的预警……这些，都不是用‘巧合’或者‘意外’能够解释的。”
林尘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依旧玩弄着自己有些苍白的手指，对苏沐晴的话置若罔闻。
苏沐晴并不气馁，她将带来的一个轻薄战术平板推到桌子中央，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动，调出一份份加密文件，然后将屏幕转向林尘和唐灵儿。
“看看吧，林尘。看看这个世界，正在经历什么。”
屏幕上，自动播放起经过剪辑的视频和图片资料——
那是燃烧的城市，残破的街道，被不知名怪物摧毁的坦克与装甲车残骸；那是惊慌失措、拖家带口逃亡的人群，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那是身穿与苏沐晴类似作战服的龙组成员，与奇形怪状的异界生物浴血奋战的模糊影像，有人怒吼，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土地；最后定格在一张集体黑白照片上，那是一支龙组小队的合影，照片上许多年轻的面孔已经被打上了猩红的“殉职”印章，眼神坚毅而充满朝气，却已永远定格。
这些影像，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惨烈。
唐灵儿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眼圈瞬间红了。那些惨状，那些牺牲，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心痛。她下意识地看向林尘，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尘哥哥……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帮忙，如果你知道些什么……求求你，帮帮大家吧！那些兵哥哥……他们……”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苏沐晴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尘。她看到，林尘玩弄手指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他的头颅依旧低垂，但肩膀的线条，似乎微微绷紧了一些。
良久，就在苏沐晴以为这次沟通依旧会无功而返时，林尘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这一次，他眼中的迷茫和空洞如同退潮般散去，虽然依旧带着深沉的、仿佛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但那种清醒的、属于“林尘”本人的神智，清晰地回归了。
他的目光扫过平板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尤其是在那张殉职队员的合影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看向苏沐晴，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我……需要时间。”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因识海中隐隐传来的刺痛而微蹙：“这里……很混乱。八年的‘沉睡’，很多东西需要整理。我的能力……很不稳定，像接触不良的电路，时灵时不灵。”
这是大实话。“命运之种”刚刚破碎，与“大命运术”的链接微弱而时断时续，每一次动用，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和不可预测的反噬。
“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仔细感受和描述一种玄奥的状态，“使用它……需要‘能量’。我……很‘饿’。”
“饿？”苏沐晴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你需要什么能量？高能量食物？特制的营养剂？还是……灵气？”
龙组对于灵气的研究已经走在了世界前列，他们能够通过特殊设备凝聚和提纯空气中游离的灵气，制造出“灵能结晶”，供高阶能力者修炼和使用。
林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不完全是……食物。是……更本质的东西。靠近那些空间裂缝，或者……刚死去的妖兽……附近的那种‘流动’，会让我感觉……好一点。”
他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混合了高浓度灵气、逸散的生命本源以及世界规则波动的复杂能量场，恰好能微弱地滋养“命运之种”。
苏沐晴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裂缝附近灵气浓郁，而刚死去的妖兽会逸散其生命能量和灵魂碎片，这些都是已知的高阶能量形态。
“可以。”苏沐晴没有任何犹豫，果断应承下来，“龙组会为你开放部分资源权限。包括最新研发的、纯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灵能结晶’，每天定额配给。同时，我们会将你的……养父母（她调查过林尘的背景），以及唐灵儿，列入最高级别的保护序列，确保他们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生活，不受任何外界干扰和威胁。”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具诚意的条件。资源，以及软肋的安全。
“作为交换，”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你需要正式成为龙组的‘特别顾问’。在你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提供一切必要的、关于异界入侵的预警，以及在关键战术决策上，提供你的‘建议’。”
她没有要求林尘直接参与战斗，而是将他定位为战略级的“信息支持”和“战术顾问”，这无疑是最适合他目前状况的安排。
林尘沉默了下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唐灵儿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以及三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战术平板上，那些战火与牺牲的画面，唐灵儿带着哭腔的哀求，苏沐晴眼中那沉重如山的责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还有识海中，那因为接触到基地内相对浓郁的灵气而微微雀跃、传递着渴望波动的“命运之种”……
种种因素，在他心中交织。
他并非冷血之人。八年的痴傻，并未磨灭他内心深处属于“人”的情感。他只是需要时间适应，需要力量自保，需要弄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现在，与龙组合作，似乎是一条既能获取资源、厘清自身，又能……做点什么的路。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迎上苏沐晴那充满期待与压力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好。”
一个建立在初步信任和共同利益之上的、脆弱的联盟，就此达成。
苏沐晴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站起身，隔着桌子，向林尘伸出了右手。她的手型很好看，手指修长而有力，但指关节处有着长期握剑形成的薄茧。
“欢迎加入龙组，林尘顾问。”
林尘看着她伸出的手，却没有去握。他只是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他盯着苏沐晴，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却带着某种冰冷预言的语气，低声道：
“小心……‘影子’。”
苏沐晴伸出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
“影子？”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丝，冰眸之中锐光一闪，“什么意思？说清楚！”
是内奸？是某种代号？还是一种隐喻？
然而，林尘在说完这三个字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猛地低下头，双手甚至微微颤抖起来，眼神再次变得涣散而迷茫，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说出那三个字的同时，他“看”到苏沐晴那青色的命运主线周围，那几缕如同毒蛇般缠绕的灰黑色细线，似乎猛地扭动了一下，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不祥气息！一种强烈的、源自命运本能的警告，让他不得不开口，却又无法说得更多、更明白。能力的限制，以及对未知危险的直觉，让他戛然而止。
苏沐晴缓缓收回手，心中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
合作开始了。
但信任的基石，远未牢固。
危机，不仅仅来自于外部嘶吼的妖兽和即将降临的强敌，更可能，隐藏在内部看似坚固的堡垒之下，隐藏在那片她一直以为光明坦荡的……“影子”里。
她深深地看了林尘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少年身上所有的秘密都刻印在脑海里。
“带林顾问和唐小姐去准备好的住所休息。”她对守在门外的副手吩咐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从今天起，林顾问享受A级权限待遇，所有需求，优先满足。”
“是，首席！”
唐灵儿推着重新变得“痴傻”的林尘，跟着副手离开了审讯室。苏沐晴独自留在房间内，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久久不语。
“影子……”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变得越来越冷。
无论那是什么，她都必须将其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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