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空，呈现出一种不同于苍莽山区的、带着工业尘埃的灰蓝色。风从旷野吹来，带着干燥的尘土气息和隐约的煤烟味。龙昊站在一道低矮的山梁上，望着下方那片铺陈在广袤平原上的、由灰墙红瓦和零星烟囱构成的庞大城市轮廓——河间市。
连续数日的艰苦跋涉，风餐露宿，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他换上了一套从偏远村落用最后一点碎银换来的、半旧但干净的粗布衣裤，脸上涂抹着风尘，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远道而来的苦力或小贩。左肩的伤势在持续的丹劲温养和晶石能量滋养下，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不影响活动。但连番恶战和长途奔波带来的疲惫，却深深浸入骨髓。
他没有立刻进城。越是靠近人烟稠密之地，越需谨慎。“神殿”和“影子”的触角可能早已伸到这里。他需要观察，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切入点。
他在城外一片杂乱无章、棚屋林立的城乡结合部边缘停了下来。这里鱼龙混杂，流动人口极多，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隐藏行踪的理想场所。他找到一家门脸破旧、生意冷清的“悦来”车马店，用仅剩的铜板要了一间最便宜的、靠近后院马厩的通铺床位。房间里弥漫着汗臭、霉味和草料的气息，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屋顶。
安顿下来后，龙昊没有休息，而是如同幽灵般融入了这片混乱的街区。他需要收集信息，了解河间市的现状，尤其是关于江城方向的消息，以及是否有可疑的外来势力活动。
他走进一家烟雾缭绕、人声嘈杂的茶馆，在角落要了一壶最便宜的酽茶，慢慢地啜饮着，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茶客的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南边苍莽山前阵子地龙翻身，邪乎得很，听说还死了不少人！”
“可不是嘛，官道都封了，有当兵的把守，不让进。”
“嘿，我二舅家的表侄是跑运输的，说看见好多挂着外地牌照的黑箱子车往那边开，神神秘秘的……”
“少打听那些，晦气！还是说说咱河间吧，东城‘福远’商号这趟走镖，听说赔大发了，货在青龙峡被劫了！”
“青龙峡？那不是‘黑风寨’的地盘吗？那帮杀才越来越嚣张了！”
“嘘……小声点，隔墙有耳……”
零碎的信息汇入龙昊脑中。官方的封锁消息，神秘的车队，以及河间本地并不太平的局势。黑风寨？听起来像是一股悍匪。这混乱的世道，正是藏匿和活动的温床。
他在茶馆坐了一个下午，又去码头上扛了半天的麻包，混在苦力中间，听着他们用粗俗的方言抱怨工钱、包工头和城里的各种新鲜事。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有用的信息。
傍晚，他回到车马店，在油腻的厨房里花两个铜板买了一大碗寡淡的素面，蹲在院子的角落里默默地吃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院子里停放的车辆、往来的旅客和忙碌的店家伙计。
他发现，这家车马店虽然破旧，但南来北往的客人不少，其中不乏一些行色匆匆、眼神警惕、携带兵刃的江湖客。后院马厩里，有几匹马的蹄铁磨损痕迹很新，像是刚经过长途跋涉。最重要的是，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店里提供的免费粗茶，味道似乎……有些特别，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草药味，并非寻常茶叶。
这引起了龙昊的警觉。他不动声色，当晚没有睡在通铺，而是借口嫌吵，多付了一个铜板，换到了柴房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狭小隔间。夜深人静时，他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如同狸猫般爬上屋顶，伏在阴影中，仔细观察着院子和前后门的动静。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敲门声从车马店的后门传来。守夜的伙计似乎早已等候，迅速开门。三个穿着夜行衣、身形矫健的身影闪了进来，径直走向后院一间独立的、看似堆放草料的小屋。为首一人，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
龙昊眼神一凝。果然有蹊跷！这间车马店，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很可能是一个秘密的联络点或黑店。
他耐心等待着。约莫一炷香后，那三人从小屋出来，迅速离去，消失在夜色中。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看似掌柜模样的干瘦老头，提着灯笼，鬼鬼祟祟地也走进了那间小屋。
龙昊不再犹豫，身形如烟，从屋顶滑下，悄无声息地贴近小屋的窗户。窗户用厚纸糊着，但边缘有缝隙。他舔湿手指，轻轻捅破一个小洞，凑眼望去。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那干瘦老头正坐在一张破桌子前，桌上摊开一张地图，旁边放着一个刚刚收到的、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老头眉头紧锁，手指在地图上划动着，嘴里喃喃自语：“……青龙峡……黑风寨……这批货……不好办啊……”
龙昊心中一动。青龙峡？黑风寨？看来这老头和刚才那三人，是在谋划什么事情，而且与河间本地的匪患有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更快融入河间地下世界、并获取信息的机会？
风险与机遇并存。介入本地势力的争斗，无疑会暴露自己，但也可能借此找到隐藏的渠道，或者……借力打力。
他正权衡间，屋内老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窗户方向！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龙昊心中一惊，好敏锐的直觉！他当机立断，不再隐藏，轻轻敲了敲窗户，压低声音道：“掌柜的，深夜叨扰，想谈笔生意。”
屋内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老头阴沉的声音：“什么生意？深更半夜，鬼鬼祟祟，非奸即盗！”
龙昊平静答道：“过路的客人，手头有点紧，想找点活计，换些盘缠。听说……青龙峡的路不太平？”
屋内再次沉默，显然在判断龙昊的来意和底细。过了一会儿，门闩轻响，木门拉开一条缝，老头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门缝后打量着龙昊：“进来。”
龙昊推门而入，反手将门掩上。小屋内陈设简陋，油灯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老头上下打量着龙昊，目光如同刀子般锐利：“面生得很。哪条道上的？凭什么觉得老子这有活给你？”
龙昊迎着老头的目光，不卑不亢：“野路子，混口饭吃。凭一双耳朵，和……够快的刀。”他说话间，气息沉稳，眼神平静，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势。
老头眯着眼，似乎在掂量。良久，他指了指桌上的地图：“青龙峡，黑风寨卡着咽喉。有批货要过去，缺几个硬手押车。玩的是命，酬劳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块大洋？”龙昊眉头微挑。这酬劳相当丰厚，也侧面说明了任务的凶险。
“怎么？不敢？”老头冷笑。
龙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边，目光扫过地图。青龙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黑风寨是地头蛇，熟悉地形。这趟镖，九死一生。
但他需要钱，需要信息，更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在河间市活动。这趟浑水，或许值得一蹲。
“什么时候动身？”龙昊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老头。
老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明天一早，后院集合。记住，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龙昊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小屋。
回到那间狭小的隔间，龙昊和衣而卧，却没有立刻入睡。河间市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这趟看似凶险的押镖，或许是他揭开冰山一角的第一步。
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火车汽笛声，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第一百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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