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沼之中，硫磺雾气缭绕。林与玉沼并未再关注水镜，因为更清晰的“画面”正通过某种无形的链接，直接映射在她们面前的氤氲水汽之上——那是真由子双眼所见、所感的魔女工会“万象回廊”的实时景象。恢弘的星空穹顶、诡异的凝视油画、悬浮的水晶棱柱、巴洛克的华丽家具……一切都清晰可见，甚至能隐约感受到那空间中沉淀的庞杂魔法气息。
玉沼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流转的奇异景象，琥珀色的狐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侧头看向旁边又在喝清酒的林，问道：“以你的手段和……嗯，在工会内部可能的‘关系’，想要进入这地方，虽不说是易如反掌，但也绝非难事吧？为何非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利用那个小魅魔的眼睛？”
林咽下一口清酒，满足地哈了口气，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算计得逞般的笑容。
“这你就不懂了吧，玉沼大人。”她晃着酒杯，里面的液体映着灵沼幽光，“偷东西，当然不能自己亲自去偷。 尤其当你想偷的还是‘评议会’眼皮子底下的玩意儿。”
她指了指水汽中映射出的那些威严油画和悬浮水晶：“一个新人，一个背景复杂、需要被‘审核’的新人，她的出现本身就会吸引那些老家伙的注意力。她的视线扫过哪里，好奇地打量什么，都不会引起太大怀疑——毕竟，‘乡巴佬进城’，看什么都新鲜嘛。”
林的笑容变得有些狡黠：“但如果是我，或者任何一位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魔女，尤其是像我这种……嗯，风评可能不那么‘规矩’的，突然跑到总部核心区域东张西望？”她耸耸肩，“哪怕我什么都没拿，只是多看了几眼不该看的，那些疑神疑鬼的老古董也会立刻把我列为头号嫌疑人，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审查和麻烦。所以嘛，借双‘干净’的眼睛，多省事。”
玉沼闻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身后的光尾慵懒地摆动了一下：“呵……听你这么一说，我以后跟你打交道，也得小心点，免得不知不觉就成了你‘借’去用的‘眼睛’或者‘手’。”
林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玉沼的肩膀（尽管拍到的只是光尾虚影），语气满是戏谑：“放心啦！你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我已经有一撮了，暂时够用！所以你还是安全的！”
玉沼没好气地白了林一眼，狐族的优雅都差点没维持住。她决定不跟这个没正形的魔女计较，转而问道：“那你这次，费这么大劲，到底想从工会总部‘偷’什么？总不会是去看风景的吧？”
林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她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轻轻吐出一个词：
“海妖的舌头。”
“海妖的舌头？”玉沼微微蹙眉，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那种东西……虽然稀有，但以你的渠道和手段，未必弄不到，何必冒险去总部偷？工会宝库里收藏的，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是普通的海妖舌头，”林摇摇头，目光投向水汽中变幻的工会景象，仿佛能穿透那些华丽的表象，看到更深处的秘密，“是初代塞壬女王自愿献祭、被第一代‘缄默议会’长老以永恒静默咒文封印的那一条。它蕴含着最古老、最纯粹的声音魔力，以及……一份‘契约’。”
“有什么用？”玉沼追问。
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看着空杯，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肃杀：
“可以一举把盘踞在日本列岛地下和阴影里的那些陈年邪祟、怨念集群、乃至某些依托地脉而生的污秽之源……连根拔起，彻底净化。 不是驱散，不是封印，是让它们的‘存在’本身，在根源性的‘静默’与‘净化之音’的对冲下，彻底湮灭。”
玉沼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如此威力，近乎神话。但她随即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有这种东西，为什么魔女工会不早拿出来用？就任由那些邪祟在日本滋生蔓延？这可不符合他们‘维持平衡’的宗旨。”
林闻言，转过头，看着玉沼，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讥讽、了然与一丝冰冷的笑容。她反问道：
“玉沼，你觉得，如果魔女工会真的那么‘高效’且‘无私’，动辄就能拿出这种规格的宝物，轻易解决掉困扰一地数百甚至上千年的邪祟根源……”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那魔女工会，还有存在的必要吗？那些依赖‘处理邪祟’而获得权力、资源、存在价值的各级分部、执行者、监察官……还有他们的位置吗？”
“更重要的是，”林的声音压低，如同在诉说一个禁忌的秘密，“如果凡人的世界发现，魔女们其实掌握着能轻易‘净化’他们恐惧之物的力量，却一直‘袖手旁观’或‘收取高昂代价’……你猜，历史上那场席卷欧洲的‘猎巫运动’，会不会以更激烈、更彻底的方式，在这个时代，在日本，甚至全世界，再次上演？”
她看着玉沼微微睁大的眼睛，补充了最后一句，语气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别忘了，魔女……可是很记仇的。 我们既记恨迫害，也……记得如何‘维持’一种对自身最有利的‘平衡’。有些麻烦，需要存在，才能证明解决麻烦的人的价值。”
玉沼沉默了。她活过了漫长岁月，见识过人心与欲望的复杂。林的这番话，剥开了魔女工会乃至整个超自然世界维持运转的某种残酷逻辑。不是为了纯粹的“善”或“秩序”，而是为了存在本身，为了权力，为了恐惧与需求构建的生态位。
良久，玉沼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灵沼中回荡，惊起几缕不寻常的雾气。
“哈哈哈……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你们人类……不，你们这些魔女，果然比我们这些山野妖怪，心思要弯弯绕绕得多！为了偷一件能‘根治’问题的东西，却是因为那问题本就不能被‘根治’！这其中的道理，够我回味好一阵子了！”
林也笑了起来，重新给自己倒满酒，与玉沼虚碰了一下。
“所以，帮我看好这双‘眼睛’，玉沼大人。等东西到手，咱们再看看，这场戏……到底会怎么唱下去。”
两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水汽映射的画面上。真由子正跟随青岚，走向那扇镶嵌着无数符文宝石的巨门。而在那扇门后，古老的评议会，以及那条被封印的“海妖之舌”，正静静等待着。一场潜入与窃取的计划，就在这灵沼的雾气与清酒之间，悄然铺开。而它的影响，或许将远远超出任何人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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