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的黑暗。然后是……触感。
皮肤接触的地方,像一块烧红的冰,又像连接着沸腾的混乱与寂静的深渊。顾微微的指尖还搭在陆沉舟冰冷的手背上,那恐怖的感官共享和记忆倒灌的洪流似乎暂时退去,只留下余波在灵魂深处尖啸、回荡。但“连接”还在,清晰,冰冷,痛苦,像一根穿过两人心脏、钉死在这片废墟里的锈蚀铁钎。
她无法抽手,也无力思考。刚才“看到”的画面——冰冷手术灯,刺入脊椎的金属探针,那非人的宣告——还在眼前晃动,混合着陆沉舟濒死的冰冷触感,让她胃部痉挛,喉咙发紧。
就在这时,她指尖下的皮肤,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的痉挛。更像是一次有意识的、试图做出反应的牵动。
顾微微涣散的目光猛地一凝,死死盯住陆沉舟的脸。
他依旧闭着眼,死灰的脸色没有变化,胸膛的起伏依然微弱到难以察觉。但……他左手的指尖,在她手背旁边,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曲起了一点点。一个微小到几乎不存在的动作,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谁?”
一个声音。嘶哑,破碎,气若游丝,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破裂的肺叶深处、混合着血沫硬挤出来的、最后一点气息的震颤。
是陆沉舟。
顾微微的心脏像是被那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停跳了一拍。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粘在一起,分开时带着细微的刺痛和血腥味。她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只有“嗬嗬”的、破败的风箱声。
陆沉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表示困惑或不适的表情。随即,他沾着血污的、长长的睫毛,颤动起来。一下,两下,缓慢得如同濒死的蝶翼在挣扎。
然后,他的眼皮,极其沉重、极其滞涩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焦距。瞳孔是涣散的,蒙着一层死灰的翳。但就在那缝隙之后,一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暗金色的、冰冷的微光,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只剩下空洞和茫然。
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一点点,挪动着,最终,那涣散空洞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顾微微的脸上。或者说,落在了她这个方向。
四目相对。
一双是涣散、空洞、濒死的茫然。另一双是惊骇、疲惫、布满血丝、残留着剧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理解”后的复杂。
时间,在死寂的仓库里,仿佛被这无声的对视拉长、凝固。
“……顾……” 陆沉舟的嘴唇,再次翕动。声音比刚才更轻,更破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声带产生的、模糊的音节。“……微……微?”
他叫了她的名字。用这种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的方式。
顾微微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或许也有),不是因为寒冷。是一种更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悸动。她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的、涣散却“看着”她的眼睛,喉咙里堵着的那团血块和灰尘,似乎松动了一点。
“……是。” 她终于,从几乎粘合的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干涩嘶哑、几乎不成调的单音。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陆沉舟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不是因为惊讶,更像是某种确认机制,在接收到“正确”反馈后,产生的、本能的、非人的反应。随即,那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极其微弱的一丝。他看着她,眼神依旧空洞,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试图“辨认” 和“处理”眼前的景象和信息。
“你……” 他又尝试开口,但这次似乎耗尽了力气,停顿了很久,胸膛微弱地起伏了几下,才继续说,语速慢得像濒死的秒针,“……没……走?”
走?去哪里?顾微微混沌的意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他是问,在刚才那场毁灭爆发、他被黑色身影攻击、她也被抛飞之后,她为什么还在这里,还……在他身边?
荒谬。讽刺。她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更多的血沫涌上喉咙。
“……走不了。” 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回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腿……废了。你……也是。”
陆沉舟沉默。他涣散的目光,似乎微微垂了下去,落在了自己胸口那片暗红发黑的血迹上,又或者,只是无力地、自然地垂落。片刻后,他再次极其缓慢地,抬起视线,重新看向她。这次,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解读的……了悟?还是更深沉的疲惫?
“刚才……” 他开口,声音更轻,更断续,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那东西……黑色的……”
“要杀我们。” 顾微微打断他,声音嘶哑却直接。她不需要委婉,也没力气委婉。
陆沉舟的瞳孔,再次收缩。这次,收缩得更明显。他涣散的目光,似乎瞬间凝聚、锐利了那么一瞬,仿佛沉睡的猛兽被触及了最敏感的神经。但那一瞬的锐利很快就被更深的虚弱和痛苦淹没。他闭了闭眼,又极其艰难地睁开,眼中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冰冷。
“……‘清理者’。” 他吐出三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重量。
清理者?顾微微的心脏猛地一沉。这个词,比“杀手”更冰冷,更非人,更像是对待“物品”或“污染”的方式。
“谁……派来的?” 她追问,尽管知道可能得不到答案,或者,答案会让她更加绝望。
陆沉舟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需要积蓄力气。他的目光,缓缓移开,看向仓库上方那片破碎的、被尘埃笼罩的黑暗虚空。那里,是“观测者”无形的眼睛所在。
“……不是‘观测者’。” 他最终,用那气若游丝的声音,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却又在某种可怕逻辑内的答案。
不是“观测者”?顾微微愣住。那会是谁?还有谁,能派出那种诡异的、连“观测者”探测都无效的黑色身影,精准地找到这里,目标明确地要杀死他们?
“是……” 陆沉舟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变成了耳语。他看着她,涣散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了了然、讽刺,以及更深沉的、冰冷的悲哀。“……‘信使’协议的……‘守护者’……或者,是‘信使’本身……遗留在世的……‘自动净化程序’。”
顾微微的呼吸,猛地停滞。
信使的……守护者?自动净化程序?
“穆勒教授……说过,‘信使’被锁死了……有安全协议……” 她嘶哑地,艰难地回忆、拼凑。
陆沉舟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又牵扯到了他严重的伤势,让他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丝暗红的血沫。他缓了几秒,才继续说,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中断:
“‘钥匙’……载体激活,与‘共鸣核心’……深度交互……又引发……未知‘枢纽’污染……” 他每说几个词,就要停顿,喘息,“……在‘守护者’或……‘净化程序’的逻辑里……已经是……不可逆的……高威胁……‘污染源’与……‘协议泄露风险’……必须……清除。”
所以,那个黑色的“清理者”,是“信使”技术自身安全协议的一部分?是因为她和陆沉舟接触、甚至“污染”了核心,又在陆沉舟体内引发了未知变异,从而触发了这个“净化程序”,要像杀毒软件清除病毒一样,“清理”掉他们?
这比被“观测者”或任何人类势力追杀,更加……非人,更加绝望。你甚至无法谈判,无法理解,无法对抗一个冰冷的、自动运行的、来自远古高等科技的“清理程序”。
顾微微感到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看着陆沉舟,看着他眼中那同样的、冰冷的了然和疲惫。
“你……早就知道?” 她问,声音干涩。
陆沉舟沉默了更久。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连保持视线聚焦的力气都没有了。
“……推测过。” 他最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承认,“‘信使’的层次……远超我们。它的安全机制……不会只有穆勒的物理锁。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直接。”
仓库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两人粗重、艰难、带着血沫音的喘息,在无声地交织。
“观测者”的探测波,似乎因为他们这短暂的、低语的交流,而变得更加“活跃”和“专注”,无声地扫描、记录、分析着他们之间这新建立的、不稳定的、语言层面的信息交换通道。
“……那现在……” 顾微微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依赖的茫然,“……我们……怎么办?它……还会来吗?”
陆沉舟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停止。就在顾微微以为他又昏过去,或者……已经死了的时候——
“会。” 他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顾微微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但……不会……立刻。” 陆沉舟补充,声音更轻,仿佛随时会随风飘散,“刚才……我的……反应……‘污染爆发’……能量层级……超出了它的……瞬时处理阈值……而且……干扰了……这里的‘观测场’……”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逻辑有些跳跃,但顾微微听懂了。意思是,刚才陆沉舟体内那股毁灭性的爆发,暂时击退(或者说干扰、超出了预设处理能力)了那个“清理者”,也破坏了仓库里“观测者”的部分系统,制造了混乱。所以,无论是“清理者”要重新定位、调整、或等待时机,还是“观测者”要修复系统、重新评估,都需要一点时间。
这点时间,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是他们最后、也是唯一一点,喘息的时间。
“这点时间……够做什么?” 顾微微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冰冷的平静。绝望到了极致,反而没什么可怕的了。
陆沉舟再次,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这次,他的目光似乎比刚才凝聚了那么一丝丝。他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布满血丝、涣散又带着奇异专注的眼睛,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
“你……” 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般的口吻,尽管虚弱,“……刚才……碰到了……我的……记忆?”
不是疑问,是确认。
顾微微的身体,再次僵硬。指尖触碰他手背的地方,那冰冷的触感似乎再次变得灼热。她无法否认,也不想否认,只是死死地回视着他,用沉默作为回答。
陆沉舟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是一个近乎自嘲、又或是了然的、细微的弧度。
“所以……你看到了。” 他陈述,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看到了一点。” 顾微微嘶哑地回答,喉咙发紧,“手术……探针……他们说……‘代价’。”
陆沉舟沉默了。他重新移开目光,看向远处无尽的黑暗,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冰冷的过去。
“……那就是‘代价’。” 他最终,用那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平静地承认,“‘灵枢’特别行动组……陆沉舟组长的……‘制造’与‘启用’的……一部分代价。”
“灵枢”……顾微微记得这个称呼。那个“观测者”的电子音提过。陆沉舟所属的,国安内部追查“信使”及相关威胁的绝密部门。原来,不仅仅是一个部门,更是一种……“制造”?
“为什么……是你?” 她忍不住问,尽管知道这个问题可能毫无意义。
陆沉舟再次,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因为……适配性。” 他回答,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客观,“我的生物电场特征……神经可塑性……甚至某些……遗传标记……与‘信使’底层协议……存在微弱的、天然的……共鸣倾向。是最合适的……‘载体’和……‘接口’候选人之一。”
候选人……之一。所以,还有其他人?那些人呢?
顾微微没有问出口。但陆沉舟似乎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
“其他人……大部分……在植入或后续测试中……崩溃了。死了,或者……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活体样本’。” 他平静地叙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适配’得最好。副作用也……‘可控’。所以,我成了……‘陆沉舟组长’。”
可控的副作用……情感模块抑制,逻辑功能强化,神经可塑性永久损伤……以及,那深入骨髓的、非人的痛苦和冰冷。
顾微微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看着他胸口那片暗红的血迹,看着他此刻虚弱濒死、却依旧保持着某种可怕“平静”和“逻辑”的状态。一股强烈的、混合了恶心、悲凉、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同情,涌上她的心头。
“所以……你追捕‘钥匙’……追捕我……是你的……任务。也是你被‘制造’出来的……目的?” 她嘶哑地问。
陆沉舟沉默了片刻。
“……最初是。” 他最终,承认,“控制‘钥匙’,评估‘信使’外泄风险,必要时……‘清理’或‘回收’相关威胁。这是写入我……逻辑核心的……最高优先级指令之一。”
顾微微的心脏,再次揪紧。所以,从一开始,他对她的每一次“保护”,每一次“接近”,都可能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和“评估”,为了在必要时,执行那冰冷的“清理”指令?
“那现在呢?” 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现在……我还是……需要被‘清理’的……‘威胁’吗?”
陆沉舟缓缓地,转回视线,再次看向她。他的目光,不再空洞,也不再仅仅是疲惫。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顾微微完全无法解读的暗流。有冰冷的逻辑计算,有深沉的疲惫,有被触及记忆核心的痛苦,有对她这个问题的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或不愿承认的、动摇?
仓库里,死寂无声。只有“观测者”无形的探测波,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扫描、记录。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良久,陆沉舟才极其缓慢地,用那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答:
“……指令……从未改变。”
顾微微的心,瞬间冻结。
但陆沉舟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那骤然涌起的、冰冷的绝望和……一丝了然的讽刺,继续用那平静到残忍的声音,说:
“……但执行指令的……‘逻辑前提’……和‘变量环境’……已经改变了。”
他停顿,似乎需要再次积蓄力气,才能说出下面更关键的话:
“‘钥匙’载体顾微微……与未知‘枢纽’污染体陆沉舟……在‘信使’净化协议判定中……已成为……不可分割的……高浓度混合污染源。”
“单独‘清理’任何一方……都可能引发……另一方不可预测的……污染爆发或……协议泄露连锁反应。”
“在‘信使’净化逻辑……及当前‘观测者’介入的……复杂变量场中……”
他再次停顿,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似乎全部凝聚在了接下来的这句话上:
“……我们……现在……是彼此的……人质。也是……理论上……唯一的……存活变量。”
顾微微的呼吸,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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