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斗法的余波尚未平息，京城上空仿佛仍回荡着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轰鸣。苏家在漕运的势力遭受重创，镇远帮被查封，相关官员落马，苏挽月虽仍居永昌伯府，但明显收敛了许多，连往日里频繁的赏花品茶小聚也减少了。
然而，沈惊鸿深知，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苏家盘踞江南百年，树大根深，绝不可能因一次挫败就伤筋动骨。而那位隐藏在暗处的影无踪，更是一把淬毒的利刃，不知何时会骤然发难。
惊鸿院密室中，烛火比往日更加明亮，映照着沈惊鸿沉静的侧脸和对面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相貌普通得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男子。此人代号，是幽冥阁早年安插在七皇子萧彻门下的一名暗桩，位置不算核心，却因性格木讷、办事稳妥，反而接触到不少隐秘的文书往来。萧彻倒台后，其门下势力树倒猢狲散，青蚨凭借沈惊鸿的暗中运作，不仅安然脱身，更因检举有功（自然是沈惊鸿提供的无关紧要的线索），反而在清理萧彻余党的风潮中，被调入了如今正如日中天的三皇子萧景渊门下，负责一些文书整理和外围消息传递。
小姐，这是三皇子府近半月来，与吏部、礼部官员往来的部分记录副本，以及三殿下近期关注的事务清单。青蚨的声音也如同他的相貌一般，毫无特色，却带着绝对的恭敬与可靠。他将一叠薄薄的纸张呈上。
沈惊鸿接过，迅速浏览。上面记录着萧景渊与哪些官员密谈，讨论了哪些政事，甚至包括他对某些官员的评价。这些信息看似琐碎，却能让沈惊鸿清晰地把握萧景渊的势力扩张步伐和用人倾向。
三殿下对即将到来的秋闱（科举省试）十分关注，尤其在意江南士子的动向。青蚨补充道，他似乎在暗中物色有潜力的寒门学子，意图提前拉拢。
沈惊鸿指尖在二字上轻轻一点。科举，乃是朝廷选拔人才、也是各方势力培植羽翼的重要途径。萧景渊此举，意料之中。
我们的人，在本次应试的学子中，可有合适的苗子？沈惊鸿问道。
有三人。皆是出身寒微，但才学品行俱佳，且对苏家等豪强垄断、仕途艰难颇有微词。其中一人名叫顾云舟，江宁人士，其父本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因不肯屈从苏家旁支侵占学田之事，被构陷入狱，郁郁而终。顾云舟此次赴考，背负血海深仇，意志极为坚定。
顾云舟……沈惊鸿沉吟片刻，想办法，让他在适当的场合，进入三殿下的视线。但要做得自然，不可刻意。
属下明白。青蚨领命，随即又道，还有一事。属下在整理三殿下与外部书信往来时，发现有一封来自江南的密信，并非通过正常驿道，而是由一名身份不明的商贾携带，信上火漆印记特殊，属下依稀记得，似乎与……与五皇子府上一位清客所用的印记类似。
沈惊鸿眸光一凝。萧景渊与江南有联系不奇怪，但通过这种隐秘渠道，且印记可能与五皇子府有关，这就耐人寻味了。五皇子萧景明，表面上醉心书画，不同政事，难道暗地里也与江南势力有所勾连？是苏家？还是其他？
可能查到信的内容？沈惊鸿问。
青蚨摇头：信由三殿下亲信保管，属下无法接触。但送信之人，属下记下了其特征，已让阁中兄弟去查了。
很好。继续留意，尤其是与五皇子府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沈惊鸿赞许道。青蚨这种不放过任何细微异常的职业素养，正是她所需要的。
青蚨退下后，沈惊鸿独自在密室中沉思。青蚨这条线，是她布下的一枚重要棋子，并非为了对付萧景渊，至少现在不是。她需要了解萧景渊的动向，确保双方的合作不至于因信息不对称而出现变故，同时，也要防范萧景渊可能在暗中进行一些不利于镇国公府的动作。这便是双面间谍的妙用，既能获取敌方情报，也能监控盟友。
而科举，无疑是当前各方势力博弈的又一个焦点。萧景渊想拉拢寒门学子，打破世家垄断，这符合他的施政理念，也与沈惊鸿削弱世家豪强的目标部分一致。但前提是，这些人才要能为其所用，或者……至少不能为敌所用。
她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开始勾勒下一步的计划。既然萧景渊想借科举培植势力，那她不介意再送他一份，顺便，也给苏家和其他潜在的对手，埋下几根钉子。
数日后，京城贡院附近的一家清雅茶馆墨韵轩。
三皇子萧景渊微服在此，约见了几位他看好的应试学子，其中便有那位江宁学子顾云舟。萧景渊温文尔雅，与学子们谈论经义策论，言辞间流露出求贤若渴、励精图治的抱负，令人如沐春风。
顾云舟虽衣着简朴，但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对时政颇有见解，尤其谈到江南吏治与豪强兼并之时，虽言辞含蓄，但眼底深藏的悲愤与锐利，却被萧景渊敏锐地捕捉到了。萧景渊心中暗喜，此人若非经历大变，难有如此眼神，正是他可塑之才。
会谈气氛融洽，结束时，萧景渊勉励了众人几句，并暗示若他们高中，必将量才录用。
顾云舟等人感激涕零地告退。
他们离开后，萧景渊独自坐在雅间内品茶，嘴角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这时，他的贴身侍卫低声禀报：殿下，刚得到消息，五皇子府上的那位首席清客，前日曾秘密会见过来自江南的一位丝绸商人，而那名商人，与我们之前监控的、可能与苏家有牵连的那个商队，有过接触。
萧景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五弟？江南商人？苏家？他们怎么会搅在一起？他那位一向示弱、只知风花雪月的五弟，难道背后也在经营什么？
几乎是同时，惊鸿院内，沈惊鸿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
小姐，确认了，青蚨看到的那名送信人，是江南‘锦云记’的二掌柜。‘锦云记’明面上是丝绸商，暗地里却帮苏家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银钱往来。而五皇子府的那位清客，与‘锦云记’的大掌柜是远房表亲。
沈惊鸿放下手中的书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如此。五皇子萧景明，并非表面那般与世无争。他通过母族和清客，与江南苏家保持着某种隐秘的联系。这就能解释，为何苏挽月入京后，虽与三皇子府没有明面往来，却似乎并不焦急，原来她背后，还可能站着一位皇子。
看来，这池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沈惊鸿轻声自语。萧景渊想利用科举打击世家，提拔寒门，而五皇子可能正借助苏家等世家豪强的力量，暗中积蓄实力。这场科举，恐怕不会太平。
她走到窗边，望着院中开始飘落的银杏叶，眼神锐利。
让我们的人，盯紧‘锦云记’和五皇子府的那位清客。另外，在贡院周围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所有与苏家、五皇子府有牵连的官员和学子。一旦发现任何舞弊或异常行为的迹象，立刻记录在案，但暂不行动。
秋闱在即，京城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而微妙。各方势力的触角，都悄然伸向了这座决定无数人命运、也影响着朝堂格局的贡院。一场围绕科举的暗战，已在无声无息中拉开帷幕。而沈惊鸿，如同一个冷静的弈者，早已在棋盘上落下了自己的棋子，静待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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