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按品肃立，鸦雀无声，目光却如暗流，在彼此间无声交汇，最终都落在了文官队列前方，那个空缺的位置上——户部左侍郎、周显仁。
“陛下驾到。”伴随着司礼监的尖利声响起，朝堂之上的寂静随之打破。
姬玄胤身着十二章纹玄色衮服，自御座屏风后转出，冕旒垂珠遮掩了半张面孔。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霎时间，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在殿宇内回荡。
“众卿平身。”姬玄胤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所有声响，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
然而，这平稳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炷香。
当朝议进行到各部奏陈时，那空悬的户部侍郎位置，仿佛一个无声的嘲讽。
户部右侍郎张谦，一个平日谨慎得近乎胆小的老臣，此刻竟在队列中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出列，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上，额头触地，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陛下，臣户部右侍郎张谦，冒死叩问天颜。”
刹那间，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人呼吸不由自主屏住了。
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身上。
居于龙椅之上的姬玄胤，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下，他就知道朝会不大可能顺利退朝。
这时跪倒在地的张谦，抬起头，老泪纵横，声音悲愤欲绝：“臣斗胆请问陛下，户部左侍郎周显仁周大人，身居要职，为朝廷理财度支，夙夜操劳，忠心耿耿，究竟身犯何律？”
“竟至府内男丁尽数被护龙卫锁拿，打入诏狱死牢。”
“更闻今日便要问斩于菜市口，陛下，周大人乃堂堂三品大员，非谋逆大罪，岂能不经三司会审，不明不白便行此雷霆手段。”
”陛下，此例一开，国法何在？朝纲何存？臣恳请陛下明示，否则，臣今日便撞死在这蟠龙柱下。”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张谦的哭诉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户部一系压抑已久的恐慌与不满。
“臣附议。”户部尚书紧随其后站了出来。
“周侍郎纵有万般不是，亦当明正典刑，如此处置，实难服众。”
“陛下，护龙卫虽有监察之权，然不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便定三品大员死罪，此乃僭越，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话音落下之际，都察院一位素来刚直的御史也站了出来，声音洪亮，带着御史特有的铮铮铁骨。
“臣等附议，请陛下明示周侍郎罪状。”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户部几位郎中、员外郎，以及一些与周家或有姻亲，及同门之谊的官员，纷纷跪倒，黑压压一片，叩头之声此起彼伏。
一时间，无形的悲愤与质疑，如同沉重的乌云，沉沉压在紫宸殿上空。
看着下方众臣，姬玄胤端坐龙椅，冕旒的玉珠微微晃动，遮挡了他眼中的怒火。
一群乱臣贼子，平日里一个个的都装死，今日个倒是全都蹦出来了，治不了苏铭，他还治不了一群只会搬弄是非的家伙吗？
“够了。”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厉喝，如同闷雷在殿中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护龙卫大都督冷无锋，不知何时已立于龙椅一侧。
他并未穿朝服，依旧是一身玄黑劲装，腰间狭长的雁翎刀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跪倒的群臣，宗师巅峰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弥漫开来。
殿内温度骤降，一众文官只觉胸口发闷，气血翻腾，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首当其冲的张谦更是脸色煞白，跪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下一秒，冷无锋的声音缓缓自殿内响起：“周显仁父子，及其亲信党羽，所犯之罪，罄竹难书，结党营私，把持户部钱粮，纵子行凶，强抢民女，草菅人命。”
说到这，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刀，刺向跪地的张谦等人。
“昨日周子豪于万福楼，公然调戏勋贵女眷，其行卑劣，人神共愤。”
“周显仁身为父官，非但不加管束，反而带家丁强闯酒楼，意图行凶报复，此等行径，与市井泼皮何异？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视陛下天威如儿戏，此乃大不敬之罪。”
他每说一句，跪着的官员脸色便白一分。
那些具体的罪名，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他们心头。
结党营私、贪污国库，这些罪名一旦坐实，周显仁死十次都不够，更可怕的是那句大不敬。
“护龙卫奉旨监察百官，手握实据，陛下念其旧日微劳，本欲留其性命，然其子昨日之举，实乃周显仁教子无方，罪加一等，陛下震怒，下旨严惩，以儆效尤。”
冷无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尔等身为臣子，不明真相，不辨忠奸，仅凭道听途说便敢在朝堂之上哭嚎逼宫，质疑君父？是何居心，莫非也想尝尝我护龙卫诏狱的滋味。”
“大不敬，质疑君父，尝尝诏狱滋味。”
这些字眼，狠狠刺入跪地官员的心脏。
偌大的大殿内，仅剩武安侯苏烈一人，没受影响。
事情起因，昨日冷无锋便已知会了他，所以今日自是不会有太大感觉。
一群煞笔，压根不清楚周显仁到底因何而死。
在众臣惶恐之际，跪倒在地的张谦浑身一颤，对着上方疯狂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陛下，老臣糊涂，老臣该死，老臣绝无质疑陛下之意。”
“老臣只是念及同僚之谊，一时情急失言，求陛下恕罪。”
他声音凄惶，充满了哀求之色。
其他跪着的官员也如梦初醒，纷纷效仿，磕头如捣蒜，口中只剩下陛下恕罪、臣等糊涂的求饶声。
姬玄胤依旧沉默，冕旒之下，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一丝残酷的快意。
冷无锋这番话，半真半假，却足够锋利，暂时压下了这群聒噪的蠢货。
“陛下，周显仁一案铁证如山，其罪当诛，午时三刻，菜市口明正典刑，以正国法，以儆效尤，户部乃朝廷钱粮重地，不可一日无主官坐镇，请陛下速定接任人选，以安人心。”
这时当完恶人的冷无锋，转身对姬玄胤抱拳道。
这番话既是请示，也是定论，更是对朝堂上下的一次宣告。
周显仁死定了，谁再敢聒噪，便是同党。
同时，也将户部这个烫手山芋和巨大的权力空缺，抛到了明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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