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城，顾芙打着哈欠，还是先去了政事堂。
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公孙卓在午睡，顾芙让千千给她去食堂打饭，她则回自己的休息间睡上一觉，等她醒来，军营处有人来报，说林将军已经领了大军出城，谢尧写条子，让顾芙的军粮要火速跟上。
顾芙简单用她的金饭碗扒了几口饭，就又拿着条子去户部批粮；翰林院周翊亲自过来一趟，陪顾芙两人在兵部外面，点大军粮草。
周翊一脸嘲讽道：“这么多粮食，早拿出来赈灾，也没这么多事。”
顾芙看了周翊一眼，靠过去：“经霜哥哥，偷偷告诉你，我这些粮，就是要拿去赈灾的。”
周翊一凛，看了看四周，低语：“你把军粮散出去，那你未婚夫的兵吃什么？”
孤芙更是笑得神神密密：“又不打仗，带着军粮和文书去，宣完旨、发完粮，我就打道回府了。”
周翊聪明，仔细一想就明白，他心惊道：“你这丫头胆子愈来愈大，别人若不服你，你怎么办？”
顾芙笑而不语，周翊看着她良久，最后道：“芙儿，我能请你帮我一件事吗？”
顾芙抬头：“想让我在陛下面前说什么？”
“腊月二十三，朝廷拟派人去萧将军处，与余下四胡议和。”
“嗯。”
“我想跟着去。”他的眼睛有灼烧的痛苦：“我想去试一试，能不能请胡人转圜，我不知道你嫂子究竟还有没有活着？如果活着，我还是想将她赎回来。”
顾芙没想到周翊竟这般有情有义，倒让她刮目相看，道：“这本来就是你擅长的事，难道你还怕我抢了你的活？”
“不是。”周翊瞪了她一眼：“我不是怕陛下把这事交给你。呿，陛下宝贝你宝贝得什么似的，怎么会让你个娇滴滴的姑娘去胡人那里议和？只是扬州这里，很多人盯着这差事。”
他眼露愤恨：“你瞧瞧杨家林家那些人，去谈恐怕只会在意自身利益，哪会和我们这些从鞑靼奴隶营里出来的一样，真心为大晋着想？”
“行，我一定替你和三……和陛下说。”
周翊又看她一眼，小声道：“还有，这是哥的真心话，你也要仔细听，更要放在心里。开盛帝和平康帝关系复杂，你别被卷进去。”
顾芙想到这次议和一定会提到赎平康帝回来的事，知道周翊是真心关心自己，便朝他微笑点头：“经霜哥哥疼我，我明白的。”
当夜所有人打着火把，将军粮清点完毕装车，再加上顾芙向谢冰要来的户部灾粮七千石、自己芙蓉山庄的三千石，总共有两百四十万斤粮食；一队还运不完，又让蒋伯昭点兵，陆续押送。
林战的队伍已经到达前线，顾芙则在第三天来到清河岸边，见到对岸都是错落的营帐，冬天溪水清浅，只到膝盖，天渐渐寒冷，徐图的士兵都在河滩上生火取暖。
顾芙自从知道新军扎营北岸，不敢贸然南下的那天开始，就知道徐图的军队也是害怕的，他们不敢直接进茂县；看来叛军头子徐图也知轻重，毕竟大晋至今开国两百多年，皇室虽无作为了点，但也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且如今的开盛帝高灿还颇受百姓与军队爱戴，想推翻高家王朝，难如登天。
徐图如今地位十分尴尬，揭竿而起，为的不过就是一口饭；从江州打到扬州西北，要进一步和朝廷叫板，没有底气，反而骑虎难下，有点出师无名。
如今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就算他一鼓作气把高灿拉下来，但自己就这些残兵弱将，能坐稳茂城？别忘了后头还有一个萧旭，前面也还有鞑靼与四胡，他不能也不敢担下这千古罪名。
顾芙吃准了他这一点，知道只要给徐图一个台阶，让这些人都有一口饭吃，乱军必退。
她到的时候，谢尧正在和新军谈判，林战则镇守军队；顾芙对谢尧简直满意到不行，勇敢又有谋，单枪匹马就敢去谈，放眼当朝，也只有三个人有这胆量。
一是周翊，一是谢尧，最后一个，当然就是她自己。
林战道：“我和谢尧说好了，今夜他不回来，我就率军夜袭。”
顾芙眯着眼觑他：“对付残忍的鞑靼也就算了，面对那些拿锄头的老百姓，你下得了手？”
林战无语，最后叹了口气。
其实林战看了对方的营地布置，别说自己，就是顾芙直接上，夜袭都不用，只要白天三轮擂鼓，直接就能把对方杀个人仰马翻。
新军号称十万，但见了官兵，又是饿了好几个月的乌合之众，哪有力气打仗？
“等谢尧回来再说。”顾芙道：“他不行就换我亲自过去，圣旨我都准备好了。”
“不能轻敌。”林战道：“对方还是有好手的，否则杨怀之也不会惨败。”
顾芙心里一动：“什么好手？”
“行军作战的好手。”林战在地上画了当时的军事图，给顾芙分析杨怀之战败的原因。
顾芙本来以为是因为杨怀之阵前换了参军，才导致战败，透过林战分析，才知道徐图军队里，确实有会打仗的人在。
新军绕过涂山，进清河以北包抄，抢先杨怀之一步，先一步占领水边；杨怀之擅长带水军，不熟丘陵作战，误判地形的结果，就是扎营高地，被放火烧山，大溃而逃。
顾芙骂了一句：“这蠢才。”又问：“林战，你觉得敌营中那个参谋比起你如何？”
林战狼眸一笑：“他不是我的对手，但也算一个人才了，如果能招揽，说不定能起到作用。”
顾芙点头：“这一场关键在于徐图想不想战。”
两人讨论着，就有人来报，说谢尧回来了。
谢尧看到顾芙很高兴：“对方说他们听说过你。”
顾芙一愣：“听说过我？”
谢尧道：“他们想让你去谈，不过我一口回绝了。”他正色道：“我出发前陛下交代过，绝不能让你入敌营。”
顾芙笑了起来，谢尧也笑：“不过我可以让他们派使者来见你。”
徐图的使臣进来，光着脚、穿着棉衣，面容黝黑朴实，目光灼灼盯着坐在林战身边的顾芙：“你就是芙蓉山庄庄主。”
顾芙点头：“请坐。”顾芙高冷道：“我就不招待你喝茶了，你称我为庄主而不是顾大人，那就是山庄赈灾派粥的事，你听说了，才会这样问。”
使者点头，看着顾芙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愤怒道：“江南那么多地主，都是他娘的畜生！”
林战冷凝道：“你说什么？”这句话摆明把顾芙也骂进去。
使者旋即补充：“就你顾家，还算有人样。”
顾芙知道这几年陈琤做的事，帮她制造了不少好名声；不管是年前大涝，还是今年大旱，芙蓉山庄在扬州做的事，都是交口赞誉的好事。
这些事自然能传到江州、交州、苏州，也才会有那么多流民聚集到芙蓉山庄门口来。
“多谢你们徐将军谬赞。”
对方坐下来：“我家将军让你过去和他说几句话，你敢不敢？”
顾芙还没说话，林战就道：“不行。”
使者轻蔑笑笑，林战道：“徐图再强，强得过蒙拓？鲜卑鞑靼我们都打了，难道还怕一个徐图？”他硬气道：“他愿意便来，不愿，明日来战。”
使者叹了口气：“果然官员都一个样，本以为顾大人和那些扬州的官不一样，看来也没大区别；顾大人，其实是一位故人想请您过去见上一面。”
“是谁？”
“你去不就知道了。”
顾芙蹙眉，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有哪一个“故人”会在叛军里约她相见。
林战又冷声道：“若是故人，为何他不能过来？你们不用玩这种把戏。”
顾芙心想也对，她想不起来的故人，想必也不太重要，于是恢复冷静：“使者先生，你敬我一声顾庄主，但我要告诉你，不用捧我是一个清官，我根本不在意这些名声，但我受我母亲教诲，从不贪墨老百姓这点钱。”她拿出圣旨：“你把诏书拿回去给你们头儿看，要谈，我等他。”
顾芙挺起腰杆：“朝廷即将变法，你们来年开春就有田可耕。开盛帝登基，体恤百姓，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我给你家头儿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拂晓时分，各派一艘小船，驶到河心，你让徐图来见我。”
使者收下诏书，点头。顾芙又道：“陛下也亲口说了，只要知道悔改，前事一律不究。”
顾芙在使者要走出去之前，亲自送他到门口，然后低语在他耳边道：“林战不比杨怀之那窝囊废。”使者一凛，顾芙又道：“你看见了，他不是汉人，又真正上过塞北战场，我想，你也不想让他真的斩杀你手下那些被逼到绝路的老百姓，对吧？徐将军。”
徐图震慑的整个人呆住。
“徐将军，你若不退兵，此战必败，败后还得背上千古骂名，不值得，也不应该。”
顾芙说完转身就走回林战身边：“走好不送。”
翌日清晨，黎明破晓时刻，一艘小船划出河心，林战在南岸领军待命。顾芙在几名士兵的保护下见了上船的徐图将军，果然就是昨晚那名使者。
徐图见顾芙悠闲以待，不禁哈哈大笑：“顾庄主，您真让人惊喜。”
顾芙也笑，但不废话：“徐将军考虑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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