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笔对德采购订单的发出，如同向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在于凤至精心编织的网络中漾开圈圈涟漪，也悄然改变着奉天城内部的力量格局。
资金通过秦先生建立的秘密渠道流向上海，再辗转至德国礼和洋行。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汇率波动、支付方式、运输风险乃至中间人的可靠性，每一个环节都需小心翼翼。于凤至几乎每日都要与秦先生密谈，听取进展，做出决断。她对现代金融和国际贸易的理解，远超这个时代的寻常妇人，令秦先生叹服不已，执行起来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与此同时，奉天兵工厂内，因于凤至建议而被破格提拔的方宏毅，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他拿着于凤至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部分德国克虏伯炮厂和毛瑟兵工厂的简要技术资料，由于凤至凭记忆和有限渠道整理，虽不详尽，却指明了方向，带着几个挑选出来的技术骨干，日夜泡在厂里，对照现有设备和技术差距，拟定详细的技术需求清单和改造方案。
“夫人，您看，”方宏毅激动地向前来秘密视察的于凤至和张汉卿展示着他的计划书，“若德制精密机床到位，我厂仿制捷克式轻机枪的撞针寿命短、精度不稳的问题有望彻底解决！若能引进德式光学玻璃研磨技术，我们的炮队镜和望远镜质量将提升数倍！还有这野战电话机，若能获得其技术和元件，我军战场通讯能力将大为改善！”
张汉卿看着图纸上那些精密的零件和方宏毅眼中狂热的光，深受感染。他仿佛看到了东北军脱胎换骨的希望，用力拍了拍方宏毅的肩膀：“好！方顾问，好好干！需要什么，直接跟夫人说，我全力支持！”
于凤至则更关注细节和可行性：“方顾问，人才培训需同步进行。我已让讲武堂选拔了一批学员组成技术班，由你负责教授德式器械原理和维护。设备来了，要有人会用，会修，甚至将来能仿制、改进。”
“夫人考虑周全！卑职立刻去办！”方宏毅慨然应诺。
在于凤至的推动下，一个以兵工厂和讲武堂为核心，辐射振华厂承担部分非核心零部件试制、机械所秘密研究关键工艺的“技术引进与消化”体系开始悄然运作。高志航负责的学习小组，也开始接触简单的德语技术手册，进步神速。
然而，于凤至的活跃和德合作计划的推进，不可能完全瞒过杨宇霆和常荫槐的耳目。
常荫槐首先坐不住了。他主管财政和交通，对于大笔资金流出和可能到来的外国设备、人员，本能地感到警惕和嫉妒。他再次找到杨宇霆。
“邻葛兄，少帅那边动静不小啊。听说通过那位于夫人，正和德国人搭上线，要大把撒钱买机器请顾问呢！这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财政本就不宽裕，如此靡费，问过我们了吗？再说，引入洋人，万一引狼入室，如何是好？”常荫槐语气酸溜溜，更带着挑拨。
杨宇霆端着茶杯，眼神晦暗不明。他已知晓此事，心情复杂。一方面，他本能地反感张汉卿和于凤至绕过他搞这么大动作，削弱他的权威；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德国军事和技术确实强大，若真能成事，对东北有利。而且，于凤至此次手段高明，先取得少帅全力支持，又以商业和技术合作名义进行，让他难以公开反对。
“购置机器、引进技术，增强武备，总是好事。”杨宇霆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夫人也是为东北着想。至于资金……既然少帅动用的是他的特别经费，我等也不便过多干涉。常省长只需确保铁路运输畅通，届时设备来了，能顺利入厂即可。”
他这话看似宽容，实则将责任推得干净——成了，他未必有功；败了，或是惹出麻烦，那也是张汉卿和于凤至的责任。他乐得坐观其成，甚至暗中期待他们出点纰漏。
常荫槐没得到预期支持，有些悻悻，但也不敢违逆杨宇霆的意思，只得道：“既然邻葛兄如此说，那我便看着就是。只望他们别惹出什么外交乱子才好。”
杨宇霆冷哼一声：“盯着点就是了。尤其是日本人的反应。”
于凤至很快通过眼线得知了杨常的这次会面。杨宇霆的默许和常荫槐的吃瘪，正在她意料之中。她深知，目前这种“不反对也不支持”的暧昧态度，已是中德合作计划能争取到的最佳外部环境。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窗口，快速做出成绩，用事实来堵住所有人的嘴，并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
她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德合作的具体落实上，同时不忘继续经营自己的基本盘。讲习所和工读社输送出的人才，开始逐步进入兵工厂、协办处甚至帅府秘书机构等岗位，虽然职位不高，却如同毛细血管，悄然延伸。徐建业和方文慧也从北满传回了更多关于苏俄和日寇在边境活动的详细情报，于凤至将其整理后，择要报给张汉卿，使其对北方的威胁保持清醒认识。
日子在于凤至高速运转的谋划与执行中飞快流逝。秋去冬来，第一场雪悄然覆盖了奉天城。
这一日，秦先生终于带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首批采购自德国的设备——包括四台精密机床、一百部野战电话机和一批光学玻璃坯料，已抵达天津港，正在办理入关手续，不日即可通过铁路运抵奉天！
消息传来，张汉卿欣喜异常。方宏毅和技术团队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于凤至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谭海，”她吩咐道，“设备运输途中及入厂后，安保等级提到最高！尤其提防日本特务可能的破坏行动！通知我们的人，沿途严密监视，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是！”谭海领命，他知道，夫人担心的绝不是空穴来风。
于凤至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德国的机器即将到来，这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设备的安装调试、技术的消化吸收、人员的培训、乃至德国顾问的引入，每一步都充满挑战。
但这是一个坚实的开始。一缕现代军事工业的曙光，正穿透东北积弊深重的阴云，投射在这片冰天雪地上。
于凤至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知道，她绘就的这幅德械蓝图的每一笔，都可能是未来抵御外侮、保住这片山河的重要基石。她必须，也必将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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