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头升到半空，十分毒辣，灼热的光线晒得地面发烫，连朔戟城墙上的砖石都摸起来有些烫手，连空气都微微扭曲着。
上午的操练刚告一段落，尖锐的哨音歇下，各营队原地解散，准许短暂休憩一刻。
士兵们纷纷寻了阴凉处，或直接一屁股坐在滚烫的地上，扯开领口，用袖子胡乱擦着满脸满脖子的油汗，胸膛仍在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空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皮革被晒热后的气味。炊事区域更是热浪滚滚，几口巨大的行军锅底下柴火熊熊燃烧，舔舐着锅底，发出呼呼的声响。
十几名火头军汉子正在这热灶前忙碌着。他们个个都生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一身疙瘩肉贲张而起，显然是常年与沉重炊具和粮袋打交道的成果。因着灶热，他们大多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被汗水、油污和灶火熏得油光发亮，在烈日下仿佛涂抹了一层亮油。
硕大的汗珠不断从他们宽阔的额头，以及肌肉虬结的胸膛后背涌出，汇聚成一道道细流，顺着清晰绷起的肌肉线条蜿蜒而下，划过如同铜铸般的腹肌，最后洇湿了腰间扎着的油腻围裙或者直接滴落在脚下被踩得板结的土地上，瞬间就被干渴的地面吸走，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
营区主干道上，传来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夹杂着木桶晃荡的哐当声。
只见十几名火头军壮汉，两人一组，吭哧吭哧地抬着巨大的木制粥桶，正从炊事区往各营分送午间的汤水，桶里冒着腾腾热气，散发出混杂着少许肉末和野菜的浓郁香气。另有人扛着装满炊饼的大筐，紧随其后。那沉重的分量让他们臂膀和脊背的肌肉块块隆起，绷紧如铁，汗水在那起伏的肌理上肆意流淌。整个场面充满了原始而粗犷的力量，仿佛这不是在准备饭食，而是在进行一场角力。
他们一边迈着沉重的步子，协调着肩上的重物，一边竟扯着粗豪的嗓子，齐声吼起一段调子简单、节奏鲜明的顺口溜：
“鬼戎峪，冒黑烟，灼曌赤奴手牵手！
厉将军，神威显，一把火烧穿天！
烬血甲，成废铁，蛮子哭爹又喊娘！
弟兄们，握紧刀，砍翻乌龟大王八！”
歌词粗俗直白，甚至有些俚俗不堪，但每一句都像锤子一样砸在实处。
他们唱得并不整齐，甚至有些跑调，但那股子混不在乎、带着戏谑和狠劲的腔调，却极具感染力。
洪亮的嗓音压过了营区的嘈杂，清晰地传进每一个正在休息的士兵耳中。
起初，士兵们只是侧耳听着，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随即，有人听懂了歌词里的意思，回想起昨日大胜的畅快和今晨悬首的振奋，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
很快，笑声和低声的议论蔓延开来。
“嘿！这词儿编得带劲！”
“鬼戎峪……可不就是一把火的事儿嘛！”
“烬血甲成废铁！哈哈，唱得好！”
那队火头军唱着歌，穿过大半个营区，将粥桶和炊饼送到指定地点后，又吼着同样的调子，抬着空桶空筐往回走。
一来一回，这顺口溜就像播种子一样，撒遍了沿途所有士卒的耳朵里。
许多士兵虽然嘴上没唱，但那几句词却已经在心里跟着哼了起来，尤其是最后那句“砍翻乌龟大王八”，简单粗暴，格外解气。
休憩时间快结束时，雷巨轰那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一队刚领完炊饼的重步兵面前。
他刚监督完另一处的操练，也是一头大汗，皮甲下的单衫早已湿透。
他抓起腰间的水囊灌了一大口，抹了把嘴，看着眼前这些啃着饼、还在回味刚才那顺口溜的士兵。
他粗犷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独眼扫过众人，忽然开口，声音如同闷雷：“都听见火头军那帮杀才嚎的了吧？”
士兵们纷纷点头，有人还嘿嘿笑了两声。
雷巨轰把水囊挂回腰间，大手一挥，指向城外灼曌大营的方向：“觉得他们是瞎咧咧？告诉你们，不是！一个字都不是！”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道：“那鬼戎峪，就是将军亲自带人，一把火给他烧了个底朝天！
那些看着唬人的烬血甲，断了根了！以后再也造不出来了！
这不是咱们走了狗屎运，是将军带着敢拼命的兄弟，拿血拿命换来的！
是把灼曌最硬的那颗牙，连根给他捶碎了！”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渗进每个人的脑子里，独眼灼灼地盯着他们：“现在，对面的就是一群没了牙、瘸了腿的老虎！
看着还有点吓人，吼得也挺响，可他娘的内里已经虚了！
这时候，咱们要是缩在城里，等着他们缓过气来，等着他们哪天不知从哪儿又弄来新牙长出来？”
他猛地啐了一口唾沫，脸上露出极度轻蔑的神色：“呸！那是孬种才干的事！
咱们朔戟军，干的就是趁他病，要他命的买卖！
现在不冲上去往死里揍，难道等他们养好伤了，再来祸害我们的边关，屠我们的村子吗？！”
雷巨轰的话就像他挥舞的战斧，没有任何花巧，却沉重有力，狠狠砸在士兵们的心坎上。
那粗俗的顺口溜经过他这番解释，顿时被赋予了更沉重、更紧迫的意义。
士兵们脸上的嬉笑渐渐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凝和坚定的神色。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炊饼，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城外，仿佛已经能看到那“没了牙的老虎”正在苟延残喘。
休息结束的哨音再次尖锐响起。
雷巨轰最后吼了一嗓子：“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练好本事，到时候，别手软！”
“是！”
士兵们爆发出整齐的吼声，纷纷站起身，将剩下的饼子塞进嘴里，眼神里的疲惫被一种更加锐利的光芒所取代。
他们重新拿起兵器，走向训练场，脚步似乎比刚才更加沉稳有力。
那粗豪的顺口溜和雷巨轰非常直白的复仇叙事，如同无形的粘合剂，将胜利的喜悦、对敌人的仇恨以及对未来的警惕牢牢地糅合在一起，注入每一个士卒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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