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楚天青点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二人：“那么请问，若我等从长安一路向北行去，是否会觉得那紫微星在空中的位置，越来越高？”
越来越高？
李淳风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迅速在脑海中推演着星图与地理的关系，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喃喃道。
“好像......确是如此！”
他转头看向袁天罡：“若在岭南观测，紫微星位置偏低，近乎地平，但若在幽燕之地，则已高悬中天，这......”
“这是因为，我们脚下的大地是弯曲的。”
楚天青接过话，右手在空气中优雅地划出一道弧线。
“当我们站在球面的不同位置，仰望紫微星的角度自然不同。若大地平坦，无论身处何方，所见紫微星高度理应一致才对。”
这个基于他们亲身观测经验的例子，比任何抽象的比喻都更具说服力。
袁天罡愣然。
他站在原地，目光穿透窗棂，彷佛要在青天白日里窥见那颗指引方向的帝星。
他毕生观测星象，对各地北极星高度的差异自然了然于胸，却从未将其与“地圆”联系起来！
此刻被楚天青点破，只觉得一个全新的宇宙图景在眼前轰然展开，以往诸多困惑之处，竟似有了连缀成线的可能。
李淳风则靠着床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被褥上划着圆圈，眉头紧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月食时投在月盘上的地影是圆弧，南北不同之地所见北极星高度不一......
这些他熟知甚至记录在卷的现象，原来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惊天的秘密。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根基正在摇动，却又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求知兴奋所取代。
见二人一个凝望虚空似要堪破天机，一个指画沉思如陷迷障，楚天青知道，这个逼，已经装的差不多了。
再说下去，怕这二位当世奇才真要心神透支，钻了牛角尖。
还是留下余地，让他们自行思索消化为好。
当然了，他们要是因此比牛顿更早触及引力的奥秘，那......
可就太有意思了！
想到此处，楚天青轻咳一声，打破了房间内沉思的氛围。
他脸上恢复了几分随和的笑意，语气轻松地说道。
“那什么，二位道长，适才所言，不过是我平日观星察月，胡思乱想的一些浅见。”
“天地之形，究其根本，是圆是方，是平是弧，于我辈俗人日常起居而言，或许也并无太大分别。”
“呵呵，在下姑妄言之，二位道长姑妄听之，不必过于挂怀。”
他顿了顿，不给二人深入追问的机会，随即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李道长伤势未愈，心神耗损过度，还需静养为宜。楚某前堂还有病患等候，就不多作打扰了。若有任何需要，只需按动床头的那个小铃，自会有护士前来照应。”
说完，他便洒脱地一拱手，转身推门而出，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模样。
房门轻轻合拢，室内重归寂静，只余下李淳风和袁天罡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袁天罡深吸一口气，伸手提起一旁小几上微凉的茶壶，为自己和李淳风各斟了一杯清茶。
“淳风。”
袁天罡目光炯炯地看向李淳风：“他说的......你信吗？”
李淳风没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茶杯，并未饮用，只是凝视着杯中那澄澈的汤色与沉浮不定的几片叶梗，仿佛那小小的杯中也蕴藏着周天运行的至理。
少顷，他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天罡兄，若在平日，市井之中有人与我言及什么平行宇宙、地圆日心，我必嗤之为妄人呓语，荒诞不经，不屑一顾。”
他顿了顿，将杯中已微凉的茶一饮而尽，似乎想用那苦涩的余味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但这楚大夫所言，看似离奇颠覆，却并非凭空构筑的空中楼阁。他以你我皆曾亲见，乃至记录在案的天文现象为引，月食之地影弧线，南北所见紫微星高低之差......步步推演，环环相扣。”
“这些现象，你我都曾观测记录，却从未如他这般，将其串联起来，并大胆地指向一个如此......如此骇人听闻，却又似乎能自圆其说的结论。”
“是啊。”
袁天罡走到李淳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显示出内心的激荡。
“尤其是那北极星高度之异！我辈观星定历，皆以此为常识，只道是地域远近、仰角不同所致，何曾想过，这竟是因大地本身为巨大弧形所致！”
“还有那无形之力，解释我等为何不坠不倾，虽未明言其理，未溯其源，却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思考方向！打破了天圆地方则万物各安其位的固有之见！”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再思及他那平行宇宙之说。”
“若天地真如他所言，非是方舆静载，而是一悬浮转动之球体，环绕中央烈日而行，那这浩瀚星宇，该是何等广袤无垠？”
“日月星辰，又该是何等样貌？”
“既如此，在那无垠虚空，万千星芒之中，存在其他类似我等之世界，甚至存在无数细微差异的你我，细思之下，虽觉匪夷所思，但沿着他指出的这条路去想，竟觉得......并非全无可能！至少，易理之中，亦有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之说，与此隐隐相合！”
“不错。”
李淳风点了点头，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再次画着那个代表圆融与循环的符号。这是他思考极深、触及根本时的习惯。
“我辈修习易理，推演天机，所求不过是窥见这天地运行的一丝规律，把握那冥冥中的定数。”
“而楚大夫今日，几乎是亲手为我们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天地的大门！门后是真是幻，是谬误还是至理，尚未可知，但这份开阔的视野，这种颠覆性的思辨方式......着实令人心驰神往，又不禁心生敬畏！”
“确实是心生敬畏。”
袁天罡长叹一声，这叹息中却不再有迷茫，反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光芒，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以往我等推演，往往困于先贤典籍注疏与现有认知框架，总觉得前方迷雾重重，难有突破。今日听楚大夫一席话，虽如雷霆击顶，却也驱散了不少迷障！方知天外有天，学无止境！这平行宇宙，这日心地圆，无论最终被证实为真或证伪，都已为我等指明了新的探索之路！若能沿着这些思路，证实或修正其中一二，都将是震古烁今之发现，重写我等对寰宇的认知！”
两人越说越是投机，之前因世界观受到剧烈冲击而产生的混乱与不适，逐渐被一种强烈的求知欲所取代。
他们开始就楚天青提出的每一个论点，结合自己所知的星象数据，地理见闻乃至易数推演，进行深入的讨论，试图用自己毕生所学去验证，去理解，甚至去完善这些惊世骇俗的理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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